●冯杰福
晨起阵阵鸟鸣,像解冻的河流,欢快地把我从睡梦中拽醒。我屏息辨认,有咕咕不停的斑鸠,有叽叽喳喳的春燕,有窃窃私语的麻雀,有啁啁啾啾的夜莺。再细听,气流把鸟儿的喘鸣从喉管送出,凭借风,俄顷像波澜、像涟漪,像烟花、像火焰,一波波、一丛丛、一管管、一簇簇地,从四面八方灌进人的耳朵。阳光在枝丫间漏下春光,光点覆在年轻躁动的胸前,让这个金色的早晨俨然成为鸟儿一展歌喉的金色大厅。
彻底把我从屋里拎出来的,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从平城北路望去,大柘镇的春早,天空高冷,大气清冽,晨曦跳上楼房,又跃上石龙寨山顶。虽然没有炊烟歪歪扭扭地衡量,但是看得出走动的风,落在白玉兰树的叶面上。白玉兰绾住后,又分给身旁的红花紫荆,再推向引颈向天的大白鹅,推向晨练少女晃动的马尾辫,再往前走向繁忙的街市和远处淡青色的山峦……这一路衔着人间万物的行走,活像一袭环佩叮当的百褶裙曳地而过,一出场就是大唐气息的清平调。
我不知道风从何而来。风在字典里解释为跟地面大致平行的流动着的空气。古人观察到风是善动不居、善行数变,具有升发、向上、向外的特性。因此《素问·风论》认为风是百病之长。这是其一。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用空气的“蝴蝶效应”比喻了混沌理论,出自《礼记·经解》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当然这是无关的后话。另一方面,风的本质是流动的空气,因此它总能外在表达。起风的时候,生命都在提起。这种迎风而长的精神与力量,能够让种子不会忘记发芽,让枝叶难以忘记开花。
大地上若即若离的风,看上去更像一种语言。风拂过一张张脸庞,无尽的摇曳与落下来的影子,如同呢喃诉说。更多时候,风的经过像一场挥毫。柔风卷大地,像古朴的大榜书;和风过屋顶,像庄重的隶书;疾风吹小草,似苍劲颜体;大风拍树干,如稳健魏碑;暖风哄玫瑰,像多姿汉简;凉风钻瘦竹,似如钩瘦金;等等。没有人会无端责难风,风也大多不会为难人类。两相平和相阅时,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会被隐藏。就像我站在戏院岗顶,遥望石龙寨的雨把心底的歌唱给满山的植物们听。我看见无需多看都会爱上的姑娘,手提春天姹紫嫣红的裙子,绕过街心,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刻我很想靠近她、牵着她,或者可以抱紧她。风告诉我,人类拥有了繁花似锦,就要放生从山坡上走下来的花朵。这一阵馨香得令人眩晕的风,只能用来吹拂她纯洁的姓氏。是的,如果要理解这场春风,就要用成人之美的态度去观赏、去赞美。
风无时不在告别、消失,悄然遁去又复重来。风是平远小城的大师,风声是一座小城的自我叙述,也是小城繁荣、紧凑、精致的表现之一。如果不出现风声,小城就会失语。我也赞同风声与雨声约定,同时打开明朗的书声。只有让风发出声音,离开的时候,风才会安心,这里才会安静与和谐。
此时,平城南路偶尔可以听闻风的温暖。从官田广场吹过来的风,看着大柘河的影子,在河岸的高楼上恣意生长。阵阵暖风与人群、花朵对话,酬得处处人勤春早、花朵前仰后合。从风的呼吸中,我嗅到了春雨气息,也感到了发芽的冲动与鼓胀。风吹在广场上,周围绿树都展翅欲飞。风的久留之地不是广场,却也不是没有敞亮居所。看,盘龙居楼上微亮的窗,风就从那里穿梭,像人们平常出入自家书房和居室那样随意。
与水是万物之根一样,风也是万物之源。人们爱风,古今如此。被青睐的“风”成为文学艺术的“文眼”。以风赋题、以风起兴的诗词比比皆是,如《大风歌》《荆轲歌》等等。古人更是睿智干脆,直接以“风”命名集子,例如国风包括《邶风》《鄘风》《秦风》等,史称“十五国风”。平远乃边陲之地,古时未入国风,但今后的事业铁定会写进新风。今天的平远人,有科技依傍,有时代加持,有大地背书,有山水护佑,书写的平远风也肯定比古人更胜一筹。
如今吹来的风,它的年岁比现代人苍老,但是我嗅到的空气与千百年前是一样的:大柘镇城郊与乡下农村堆叠交错的新农村味道;看到的紫林山、河岭嶂与千百年前也是一样的:一样的日出日落与星月轮回,一样的政通人和与地富民强。循着石龙寨长长的石阶,风到之处皆为春天。山上长风悬于树冠,山下春风猎猎。平远大地流水潺潺,桃花灼灼,老街上拔地而起的新楼盘封存着往事和往事的模样。现在它们都带着新的历史责任与使命,在十里春风的感召与引领下,一次又一次地组成人间风景的核心与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