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平

一阵一阵，远远近近地响着鞭炮声。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每年大年三十的早上，奶奶都要先敬天神。家门口摆上四方桌，桌上放十个盘子，装有花生、红枣、苹果、甜粄……总之，九个盘子里装的得是素的。正中间的那个就装上“三牲”：一条干鱿鱼、一刀煮熟的长条形的猪肉、一只熟透的完整的大公鸡，鸡头还得雄赳赳地高昂着。

奶奶告诉阿锂，十个果盘表示“十全十美”，苹果寓意平平安安，花生代表多子多孙，甜粄是希望日子像甜粄一样甜……太多讲究了，阿锂可不会去记。

奶奶让阿锂也手执一炷香，便开始念吟：天地神明，保佑我儿子、儿媳在外一帆风顺，无灾无难，多挣些钱；保佑我女儿、女婿一家老少平安，心想事成……阿锂注意到，每一回，奶奶都会为每一个亲人求愿，却从没为她自己祈求过。

“保佑我孙女阿锂能健健康康长大，学习进步，考个状元秀才——”

每听到这，阿锂就忍不住想笑。奶奶次次烧香，都会这样求神灵保佑她学习进步，考状元，可哪回实现了呢？阿锂的成绩总是原地踏步，连个小碎步都没挪。爸妈更没有多挣钱，有几回，连工钱都领不了。

奶奶刚把香插进香炉，阿锂就跑开了。她要去摘柚子叶和折榕树枝，中午用来煮水洗澡，就意味着真正长一岁了。村里人都这样做，至于为什么非得用柚子叶、榕树枝，奶奶说她也不清楚，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还要再拜几拜呢！你这孩子！”奶奶总是那么虔诚。

阿锂却不相信这个，老师说过，这世上根本就没鬼，没神！

“要是这世上真有鬼神该多好！我就可以去找他们！”阿锂想。阿锂这样一想的时候，眼泪又簌簌直流。

今天，奶奶没敬天神了。阿锂也没去摘柚子叶、折榕树枝了。往年，阿锂急着快点煮好水，洗完澡。阿锂盼着快点长大，这样就能做很多很多大人才能做的事，就可以带奶奶去北京！奶奶说，她这辈子最想去北京，想去看看天安门，看看那城门有多宽，城墙有多高，看看北京到底多大……现在，就算自己能一夜长成大人也没用了，奶奶走了，奶奶再也到不了北京了。

上屋的李爷爷说：可能是心脏的问题，不然不会走得那么快。

河对岸的杜婶说：昨天大晚上还来找我借粉，说要做煎堆（一种油炸的糯米丸子），还说最近胸闷得紧。

村西头的李叔婆说：唉，一句话都没交代。

……

阿锂知道，奶奶是累倒的。年二十七（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爸爸打来电话，说他们今年能回家过年，不塞车的话，年二十八中午就能到家了。去年春节，他们没能回来。

奶奶高兴坏了，放下电话就开始忙了。她要做煎堆了！爸爸最爱吃煎堆，他在电话里说已两年没吃过奶奶亲手做的煎堆了。每到过年，村里人都会做煎堆。奶奶也做，但奶奶做的跟别人不同，奶奶在煎堆里加了红豆馅。浸泡红豆，煮熟、捣碎、加白糖，放油锅里不停翻炒，等炒干水分，再放凉，接着揉糯米粉。

“家里没有粘米粉了，我去借点。”

“为什么一定要加粘米粉？”阿锂知道，做煎堆只要糯米粉就可以。

“加上口感更好，你爸妈爱吃。”

已经晚上十点了，天冷，还下雨。奶奶打着手电，撑着伞，到河对岸杜婶家借来了粘米粉。阿锂负责摊面皮，捏起一小撮面团，揉成丸子，再用双手拍几拍，面皮就成了。奶奶拿起面皮，摊在左掌心，右手捏一小团红豆沙放进面皮，再揉成小圆球，然后放进装有白芝麻的盘子滚一圈，一个个煎堆便如同缀满了小白花，最后放进油锅炸就行了。

阿锂往灶里添柴，暖暖的火焰让阿锂困意更重，阿锂如鸡啄米一般点头。奶奶笑着说：“阿锂，晚了，你去睡吧，剩下的奶奶来。”

“奶奶，你也快点睡。”阿锂心疼奶奶。

“奶奶不困，我多做点煎堆，等过完年，好让你爸妈带着出门。”

等阿锂醒来，太阳已高照。阿锂看见桌上摆着两盆已炸好的煎堆，黄灿灿，油亮亮，香喷喷的。阿锂没看见奶奶忙碌的身影。奶奶躺在床上，静静的。奶奶再也没醒来。

“阿锂，拜拜天地吧。”妈妈双眼红肿，拿着一炷香，没有果盘，没有“三牲”。昨天中午，县里来的殡仪车把奶奶接走了，阿锂一直呆望着殡仪车远去的方向，很久很久，谁也唤不走。

“阿锂，拜一下，祈个愿。”

“不！不拜！”阿锂转身跑了。

“都是骗人的！骗人的！这世上没有神灵！”迎面的风，刮脸。阿锂的泪水，纷飞着，一颗一颗，晶莹剔透，每一颗都映着奶奶的笑。

“天地神明，求你们保佑我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没人知道，每次跟奶奶烧香，阿锂都在虔诚地祈着一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