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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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4年4月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们,他们

●陈桂峰

我告诉儿子,今年要回老畲地扫墓。“因为,坟地里的草比人还高了。”我这样强调。

儿子说:“好。”

我有一段视频,老家堂弟拍的,本来还想给他看。但他正在看一场球赛,身段几乎贴到屏幕上了,只好作罢。

儿子做事还是细心的,他做了个回乡指南,详细注明事项要点,还虚心向他母亲请教,如何选购祭祀用的纸钱、香烛等等。

最重要的是回去的日子,选在农历二十六,主要是就儿子一家三口的时间,孙子祖文刚上小学二年级,他不放假,全家都走不了。

周末吃饭的时候,话题自然转到老家扫墓上来。我逗祖文:“想不想住阿公的老屋啊?晚上看星星,满天都是。”

祖文说:“不想。晚上黑乎乎的,还有虫子,一点都不好玩。”

我看了看儿子,儿媳给祖文夹菜,说:“没事的,我们不住宿。”然后转向看着我,说,“爸,现在通了高速,来回也就两个小时,不用那么辛苦。”

儿子赶紧接话:“是啊,爸。按理要住一晚的。可是,我们有两年没回去了吧?老家荒废了那么久,光打扫就要不少时间呢。”

我有些不乐。住一晚怎么啦?那可是我的故乡!我正要把堂弟刚发来的照片亮出来——他听说我们要回去,已经打扫好了一切——就听老婆说:“我也不想住,山风硬,晚上睡不好。我最近血压有点高呢。”

瞧瞧,寡不敌众,我把话吞落肚子里。

我闷闷不乐。我的家乡老畲地,离县城有七十多里路。以前我到县城读书,要走一半的山路,也没觉得远。后来在城里工作,隔半月十天就要回一次家。成家后,回家少了,但有年有节肯定要回去。再后来父母不在了,但在过年时必定回去,与乡亲团聚,祭祖扫墓。

城里的过年气氛浓郁起来。这日在太极拳协会遇到了同乡老德。我问他今年回不回,要回,两家结伴一起走。他说回不了,儿媳怀了二孩,儿子听岳母的话,今年就不回去扫墓了。

他话中有不少情绪,我也无话可劝。老德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呢?我又不能把他们押回去。”

我想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安抚他。

老德说:“过去,两岸刚通时,老一辈从台湾回来念上代,坐船过海都不畏远。我们才几十里路,他们就嫌远了。”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的情景:从台湾回来的叔伯婶姆们一进门就痛哭流涕!老一辈人说,客家人唔怕走得远,走再远也要归乡认祖。

老德说:“现在那边的后辈也不太回来了。最多,他们也只是寄个信,问候一下,就算替父母完成了愿望。”

我默默点头。老德又说:“上一辈们的乡愁,是生长在心里的。后面的人,是写在纸上的。”

这有点悲观。我问他真的就不回去了?他说:“我敢回去?哦,过大年,去祭祀先人,只有我和妻子两个老货,还不会被阴间人骂死?!”

这一刻,我对儿子他们心生感激。

农历二十六,我们一家早早起了程。汽车出城了,才想起把肉桂茶忘记了。

戴着墨镜开车的儿子说:“怨我。没记着。”

我心里窝火。等下上供三牲、斋果,还要供茶水。这肉桂茶,是他们的阿婆生前最喜欢的。而阿婆生前,又最疼爱孙子,就像现在我疼祖文。这种疏忽是不可原谅的。但已经上了路,也不好再说什么。幸好上了高速后,路边的景色很好,一家人一边议论一边欣赏,倒也十分开心。祖文趴在窗边,目不转睛:“真漂亮。有些树叶是红色的。”

我立即说:“喜欢吗?以后,每年都跟爷爷回去好不好?”

祖文很干脆地说:“不要。”

我说:“为什么呢?故乡不美吗?”

祖文说:“爷爷,您错了。是你们的故乡。不是我的。”

我愣了,窗外的树木疯狂地后退。儿媳把祖文拉过去,说:“爷爷的故乡就是大家的故乡啊。”祖文睁大眼睛,说:“才不是。我是城里长大的,我的故乡是城里。”

儿媳忙制止:“胡说。”

祖文这回却认真了,说:“我们全班同学写故乡,写的都是城里。”

唉!

这时候,儿子叫了起来:“坏了,好像走错了路。”还没等我们接话, 又说,“我们走过界了。出省境了。”

儿媳说:“怎么可能,不是有导航吗?”

儿子说就是按导航走的。可能是新线路不准确,现在只能在下一个高速口掉头返回了。妻子便怪我没看好路:“他们不熟,难道你也认不出路来了?”

这高速我也头一回走,想分辨又无话可说,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出来,实在说不过去。

终于,在中午时分,汽车在老畲地驶出了高速口。熟悉的景物呈现在眼前,附近山上不时传出鞭炮响声。突然,在高速出口与国道相连接岔路口,我竟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是老德和他的妻子正站在路边,旁边堆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在朝山上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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