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蔡阿婆 整理:若澜
在朋友的宗祠里邂逅了一位耄耋之年的蔡阿婆,她微笑着给我们讲述了一段温情的故事:
20世纪50年代,我随老乡从潮汕嫁到梅州。婚后,接连生下四个儿子,害得隔壁连续生了三个女儿的邻居时不时会抱怨一句:“老天爷不公平。”
然而,老四可不是省油的灯,三天两头生病,发烧、感冒、咳嗽、拉肚子轮番上阵;还有,口水总是流个不停。医生看了,民间偏方用了,效果不明显。老四身上毛病真多,夜深人静,要不就是东张西望,要不就是哭哭啼啼,邻居被吵得难以入睡,大家都不喜欢他。有个远房亲戚私下里提醒孩子的奶奶,说:“老四恐怕与你家不合,不如把他过继给别人,或许会有所好转。”
一语惊醒梦中人。平日,我的家婆经常埋怨老四难照料,亲戚这么一说,她随即有了将老四送人的想法。出乎我意料的是,孩子爸也赞成,说家里负担重,即使送出一个,还有三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万般不舍,可是,一哭二闹却无济于事!
消息传出后,先后有两家上门来了解,其中一个是堂姑丈的侄子李信(化名)。堂姑说:李信夫妇因身体原因,无法生育,随着年纪的增大,想找个孩子,以便老有所托。听说对方是国家干部、县城户口,再加上同属李氏本家,便答应约个时间见面。果然是文化人,言行举止相当文雅。老四虽然长得皮包骨,但人家不嫌弃,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他们表态:会把老四当亲生儿对待,孩子习惯就留下来,费用由他们解决;如果不习惯,孩子随时可以回到我们身边。对方的善良和豁达如软化剂,我心头的石头瞬间碎化了。拣了个日子,把一岁半的老四交给了李信,就这样,老四“脱谷壳”成了城里人。征得我们的同意,他们将老四的名改了,呼他为“阳阳”。
偶尔,李信有书信给我们,从信中知道他们想方设法将孩子流口水的毛病治好了,还带孩子到照相馆拍了一张近照。家婆瞧了,自言自语:“换了环境就是不一样哦。”的确,孩子在健康成长。
再次见到老四,他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那年冬天,家婆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想见阳阳一面。当年没有电话,于是,我丈夫到圩镇里邮电局给李信发了一封加急电报。但碍于交通不便,当他们带着孩子来到乡下,家婆已归天了。阳阳长高了,白白净净,他用标准的城里口音叫我“阿姨”,那一刻,我五味杂陈,胸口像堵了什么似的。
李信的妻子把我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一个劲地为迟到而解释,还强调阳阳懂事了,该让他清楚自己的角色和关系,以便按习俗行事,尽量使老人家走得满意。我被这一番话感动得泪流直下,私下对自己说,他们绝对是忠厚仁慈的好人。
也许是因年幼,阳阳理清这些关系后,却表现得极为平静。有段时间我甚至为此沮丧:难道十月怀胎的合体、一朝分娩的艰辛,换来的竟是如此的薄情和寡义?不!我错怪人家了。不知是经城里爸妈的提醒,还是阳阳发自内心的爱意,每年寒暑假,阳阳会回我这边小住几天,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阳阳时不时还给我一些生活补贴,逢年过节也会抽时间回来聚聚。
家婆走后没几年,我的丈夫因病过早离开了人世,家中三个儿子成家后陆续搬到自家的小天地,留下我独守空荡荡的老屋。阳阳知情后,多次邀我去城里住。可是,城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够他操心了,我不便打扰,以种种理由推却。李信夫妇相继过世后,阳阳一家又一再邀请我去他那儿居住,思前想后,还是婉言谢绝。说实话,这把年纪了,还是叶落归根好;再说,只要想起当年自己狠心舍弃他,便会羞愧万分。
这辈子,孩子这般善待我,我十分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