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功俊

《星空与半棵树》是茅盾文学奖得主陈彦继《装台》《主角》《喜剧》之后，又一部长篇力作，这部历时八年九易其稿的小说，凝聚着作者经年累月的生活体验。我在看完书后的第一感受就是，陈彦把熟悉的家乡故事讲得引人入胜。

小说的故事情节简单：临近春节，秦岭深处的北斗村一棵百年老树失踪，拥有“半棵树”产权的一家之主温如风，为了讨回公道与自尊，在周围人的讥笑嘲讽下踏上长达十年的上访之路；热爱天文的小镇公务员安北斗被指派去“劝访”老同学温如风。这棵树为温、孙两家共有，月黑风高之夜，孙铁锤设计灌醉温如风，指使他人挖走大树出售，然后贼喊捉贼，私吞了五万八千元的卖树款。真相泄露后，孙铁锤拒绝道歉赔偿，并利用自己村委会主任的权势肆意欺凌温如风，以至于温如风层层上访。

主人公安北斗将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在泛滥的生活洪荒之中，星空成为安北斗理解人间风景的一把哲学之钥。正是由于他痴迷于星空，所以他在处理生活中的琐事时显得豁达，在他刚接手百年老树被盗事件时，当面就对有半棵树产权的一家之主温如风说：“你是哪里不舒服了，要在今晚跑到镇上瞎胡闹？”他还时常劝温如风：“好好看看夜空吧，喜欢上了，你那半棵树倒是个屁事。”

小说塑造了安北斗这个人物形象，作为基层干部，他身上汇聚了乡村的多种矛盾与冲突。安北斗通情达理，为人随和。然而，他落落寡合，几无同道。安北斗无法融入世俗的乡村文化，独享自己的清高，对于匆匆上马的“点亮工程”或“甘蔗酒工程”持保留态度。恰恰由于清高，安北斗对温如风的同情显得意味深长。从反感、理解到直接出谋划策、冒险相助，表明安北斗不可祛除的乡土情怀。星空寄托的是心胸，身边的村民是息息相关的亲人。

书中另一位人物何首魁，不可忽视。作为北斗镇派出所所长，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案件。他对小镇各色人等了如指掌，对社会上的套路和玄机也参透得入木三分。因此，在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时，他有着自己的原则。他的行事风格不拘小节，在大是大非面前更不糊涂，为百姓铲除了地方的黑恶势力，最后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星空与半棵树》除了安北斗、温如风、孙铁锤这些人物构成的主要冲突，文本还回旋着另一些声音。这些声音并未具体介入情节发展，而是或显或隐地喻示另一些局外的观感。猫头鹰多次穿插在故事的缝隙，对于事态进展说三道四、评头论足，甚至取笑整个人类。“猫头鹰”应该算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他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帮助作者将想说的话通过“猫头鹰”讲述出来，又通过“猫头鹰”表憎恶，言是非，这个角色绝不是一个旁白那么简单，它绝对是书中的重要角色。

小说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人物的变化：温如风由一个“老实人”被逼成专业户，安北斗从阻止温如风到成为他的“帮凶”，孙铁锤从村主任进化为“孙董”，欧宝财从受害者变为“牟利者”，草泽民本“不谙世事”到最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安北斗仰望星空，可现实却逼着他放下天文望远镜；温如风脚踏实地上的半棵树，可用了半生、糊涂到底才换回一个结果。

掩卷深思，作者以鲜活生动的方言叙述了秦岭山区一个村镇的山川地理、人情世故，巧妙地融入了天文、地理、文学等诸多知识，多维度探讨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乡村与城镇、大地与宇宙的关系，成功塑造出安北斗、温如风、孙铁锤、何首魁、南归雁一群生动鲜活、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书写了在世纪之交的大背景下，乡村在社会变革中出现的新问题、新矛盾，作者始终关注的是处在当下时代、当前社会中人们的生存问题。

《星空与半棵树》的立意是埋头走路，路难行时，不妨抬头看看天。其实，无论是安北斗还是温如风，他们都不过是社会中的微小粒子，他们所面对的生活困境看似不过是一地鸡毛，而细水微澜中却翻滚着基层社会的新鲜血液。小说借此展示出植根于传统文化的经验和智慧。毫无疑问，《星空与半棵树》呈现出底层社会的众生百态，它不是任何一位具体人物的英雄颂诗，它是属于每一位择善固执、真诚活着的普通人命运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