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君
岭南的冬天变冷了,腊月大寒晚上刮起了整晚的北风,第二天早晨气温下降了许多,还淅淅下着细雨,犹如初春,我也蜗居在家中不愿走动。
我的家在四楼,客厅大窗对着的是秋收后的田野菜地,还有一片依然绿叶盎然的小树林,与小区繁华喧嚣的尘世隔着岁月的叹息。晨风还是有点寒冷,但鼻尖却已经嗅到春天的味道了。我的小屋简洁而朴实的布置,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白天能眺望窗外树林里的暗香掠影,夜里便拉开窗纱,看花间树影里点点的灯光,每一盏灯下都有不同的故事。
临到傍晚,气温更冷了,听说附近的山村已经开始下起小雪粒。“呵手试梅妆”,这词的下句是阴郁沉积的,我只念这一句,眼里就有了暖意。当然还没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时候,不然也好唤三五老友就着红泥小火炉温酒。
说到吃,我有些眉飞色舞,只是一个人在家实在没有诗情画意红炉煮酒,很久没自己一个人在家做饭了,昨晚的醉酒使我不想再沾点油腻,看见橱柜里还有老家带来的咸菜,刚好前天朋友送来一袋新挖的冬笋,于是夹出些咸菜,咸菜必须要选择叶少梗厚的,然后剥切了冬笋,加上几大块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一起放进泥煲里慢慢地煲透后加点盐和胡椒,于是一煲热气腾腾鲜香入心的咸菜冬笋汤,顿时登得小家之席。汤色白里碧玉,绿里金黄,煞是好看,晚间就品这份滋味清香而闲味悠长吧。
其实我对咸菜是有着深厚情结的。以前农村穷,每年的四五月菜荒时,咸菜就成了家家户户饭桌上最常见的干菜。咸菜是用家乡特有的青菜腌制的,与梅菜不同,咸菜不用焯熟晾晒。家家户户待秋收一过,便在田头园尾种上成片的小菜苗,待到冬至,青菜正肥绿,收割、洗净、晾去水分、晒至菜茎弯曲不断有柔性时用双手反复揉搓,束成一团团,然后在瓮里一层一层地码实,压好一层时撒上少许盐,再放第二层,直至装满为止。用干稻草塞实瓮口,把瓮口倒放在装满清水的瓮盆中使空气不能进入瓮中,以免咸菜变质。
来年四五月菜园里的蔬菜尚未收成时便从瓮里取出几团咸菜或煮汤或蒸炒,便是那艰难年代必不可少的常备菜。咸菜汤是暗绿色的,蒸炒出来的是暗黑色的,没有吃惯的人,是不容易引起食欲的。家里条件好的会码上肥肉或厚厚的猪油反复地蒸,肉的油脂与咸菜腌制的香混合着散发出特有的诱人味道,咸菜越蒸越香,肥肉越蒸越烂,便成了不可多得的下饭菜。
有一首山歌这样赞美咸菜,“客家咸菜十分香,能炒能煮能做汤;味道好过靓猪肉,名声咁好到南洋。”山歌里唱的是从前一个客家人到南洋探亲,主人为迎接远道而来的亲戚,上了一道平时难有的咸菜蒸猪肉,客人暗想猪肉那么贵决不能吃,净吃咸菜,主人当面不说什么,事后对别人说,某某猪肉一块也不吃,净挑好吃的咸菜。
小时候对咸菜实在没有好感,记忆中饭桌上天天都有一碗干巴巴没有油水的咸菜,除了父母外没有人下筷子。读书时到学校寄宿,每个星期带一罐咸菜吃到周末,周而复始,连呼出的口气里都带有淡淡的咸菜味,冬天的时候,才在罐子的最底层吃到结成薄薄的油水,那时多想狠狠吃几块咬下去吱吱冒油的肥肉。
或许是不愿意再品尝那个艰苦的日子吧,长大后就再也不愿吃一丁点咸菜。直至这个周末回老家看望年老的父母,赫然在饭桌上看见一碗咸菜,还有几块肥肉,咸菜乌黑油亮,看得出是反复蒸过的,父亲说这是你妈妈自己腌的咸菜,现在人老了倒喜欢吃这些以前没人要的东西,好下饭。我夹了一筷子,咸菜依然香绵,肥肉依然糯烂,嘴里却有股熟悉的滋味涌上心头,那是记忆里苦难岁月无法磨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