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婷

黑毛狗子二十岁了。这个年龄对于一只狗来说，已是耄耋之年。

黑毛狗子终日躺在地上，懒懒地，只是偶尔听见一些声响或有人从身边经过才缓缓抬一下眼皮。她感觉很困，怎么也睡不醒。

夏日的傍晚有凉风，最适合去外面透透气、吹吹风了。每当这个时候，女主人都会去侍弄菜园子，黑毛狗子都会兴致勃勃地跟去。她喜欢在地里扑倒翻身，肆意撒欢。这样做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吸引女主人的注意。女主人是个勤快的女人，她一扎进菜园里就不知疲倦似地锄地拔草播种摘菜。女主人很少注意到黑毛狗子，只有在黑毛狗子故意滚进她的锄头底下时，她才会嗔怪地说一声：“狗子！”

这一声吆喝让黑毛狗子很受用。女主人终于关注自己，她便欢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到女主人脚边蹭蹭。

可是，现在黑毛狗子不跟女主人去菜园了，她觉得身体有些疲惫，跑起来四只腿都在打颤——她知道自己老了，也许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狗世”。但还不是现在，她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一些时日，到了真的要离开那天，她会离开这个家，不让主人伤心。

黑毛狗子这么想着，又贪恋地往客厅里挪了挪身子。主人一家在看电视，剧情很精彩，谁也没有注意到黑毛狗子进来了。之前睡在过道里实在孤独，现在和主人待在一起实在太安心了。黑毛狗子嗅着主人的气味，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女主人的一声呵斥，让她从梦中惊醒。“狗子，出去！臭死啦！”黑毛狗子缓缓地站起来，抖抖身子，耷拉着脑袋识相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时，男主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这狗子最近怎么老是睡不醒，还常常睡到客厅来？”

“狗老了，都长白毛了。”女主人说。

“砰。”过道和客厅之间的门被女主人关上了。客厅内还有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但是黑毛狗子已经听不见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片。这是一家养殖场，养了上千只鹅。夜里，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鹅叫声此起彼伏，使黑夜显得更加静谧。黑毛狗子是不喜欢这些鹅的，不是指这一批，而是所有的鹅。她心爱的儿子小杂毛就是因为咬死小鹅苗被主人卖掉了。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现在想来她的心还是不由得刺痛。

黑毛狗子一共生了八窝狗崽子，都是在这养殖场里生下来的。每一窝的狗崽子都肥肥胖胖的，她用富有营养的乳汁喂养他们。看着他们从小小的一只，逐渐长成健硕的大狗。可是，这些狗崽子没有一个能留在她身边的，他们稍大些要么被主人的朋友索走，要么被卖掉。被卖掉的那些狗崽子中，小杂毛和小黑黑是最调皮的，他们常常到鹅场里戏弄鹅群，甚至还咬死小鹅苗。这样一来便惹怒了主人，少不了被打得“汪汪”叫。黑毛狗子虽然很是心疼，却护不得，有时她也会怪主人，不过很快又会谅解主人的做法。

狗崽被卖给人养还有条活路，而最让黑毛狗子痛心的是儿子小毛毛，他真是惨死啊！杀害小毛毛的“刽子手”是一个矮瘦又粗鲁的男人，有一段时间他常跟着男主人进进出出。他把小毛毛活活吊死了，当时可怜的小毛毛才长成狗条子。他虽然十分调皮，经常在鹅群里闹腾，却从来没有咬死过鹅啊！于是，她记住了那个男人的模样，在他再次来到主人家的时候，狠狠地在他的腿脖子上咬了一口。因为她的这一口，主人赔了好几百块钱。这也是她在这个家里唯一一次闯祸。但主人并没有怎么责怪她，这让她心存感激……

黑毛狗子醒来时，在一座陌生的山上，四处是茂密的丛林。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昨天夜里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男主人给她扔了一根鸡腿，吃了后她就沉沉睡了。面对这陌生的环境，黑毛狗子很快就镇定下来——要回家去，主人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很着急。好在老天爷赏的灵敏嗅觉还不至于完全老化，她一路嗅着，一路奔跑着，顾不得双腿打战，绕过弯弯道道，跨过沟沟坎坎，路过别的狗子的地盘时还奋力打了几架，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回到了养殖场。

养殖场里静悄悄的，想必主人已经睡下了，忽而鹅群一阵骚动，一只黑影蹿了出来。“哪来的野狗！”黑毛狗子顾不得休息，用尽全身力气像箭般冲了出去。汪汪汪、昂昂昂、呜呜呜……激烈的狗叫声响起，撕咬，搏斗，扑杀，黑暗中两只黑影绞成一团。

月亮隐去，太阳升起，养殖场主人徐氏夫妇打开房门，黑毛狗子奄奄一息地卧在门边。

“都说老狗长白毛不能再养在家里，这狗子不是送走了吗？怎么又自己回来了？”徐氏夫妇心中一惊，又见地上血迹斑斑更是心里发怵，愣愣地看着黑毛狗子。黑毛狗子艰难地抬眼望了主人一眼，随后闭上了眼睛。

养殖场里，同样血迹点点。但鹅一只也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