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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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世相
2024年1月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阿 四 古

●陈昆

阿四古死了!消息不胫而走,听说是车撞死的。我忽然意识到认识阿四古已经有四十来年,但很久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了。

我对阿四古可谓既熟悉又陌生,关于他的记忆片段不禁涌上心头……

说熟悉,是因为他曾经是我们这儿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家家都认识的一位“名人”。说陌生,因为我跟所有人一样,不理解他的种种古怪行为,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样一种人。

他没有大名,人人叫他“阿四古”。

阿四古没有父母,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自打我记事的时候一直就是这种状况。有人说他是孤儿,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流浪到我们这儿的;也有人说,他是本地某家人的孩子,生下来后发现脑子有毛病,于是送给外地一个老绝户。老绝户死后,他不知怎么的找回来了,但他父母也已死了(一说怕跟他扯上关系,迁到外地去了)。

总之,众说纷纭,没有定论。确定的是,阿四古就留在本地不走了。但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里,以什么为生,只记得他经常在街上闲逛。没有人跟他玩,他喜欢自言自语,边走边说,说什么没人听得懂,阿四古口齿不清,说的方言也不是本地的。

阿四古很有个性,只要看到有人乱丢杂物,就异常生气,定会一边捡起一边冲着当事人嚷嚷,说什么不知道,反正不高兴就是了。一次有人把吃剩的雪糕丢在地,阿四古捡不起来,竟然掏出两腿间的那个东西,当街冲洗。

晚上卖夜宵的快收摊了,常常看见阿四古在跑步,有时候又是在大中午。

阿四古虽然古怪,但很喜欢孩子。见有妇人抱着孩子,阿四古就满面笑容,想伸手摸一摸孩子的头,妇人面带惊恐,尖叫着闪开。一堆孩子在玩耍,阿四古在旁津津有味地看。看着看着就想加入,孩子们见到他来一哄而散。阿四古遗憾地搓着手,退到远处蹲着看孩子们耍。

我们这的老街口,街道狭窄,人车混行,一到特定时间就堵得水泄不通。后来虽然装了交通灯,但是大家当交通灯是空气,依旧你争我抢,互不相让,稍稍停顿就扯着嗓子乱吼或者猛按喇叭。

这时,阿四古突然出现了。只见他往路中间一站,立得笔直。先将一只手向前平伸,掌心向外,紧接着平移四分之一个圆,指向身侧,同时另一只手在胸前弯曲成直角,指着同一方向。指挥动作极其标准,不知在哪学的。说也奇怪,所有人竟然都不抢了,乖乖听他指挥。打那以后,阿四古成了本地的义务交通协管员。每当阿四古指挥交通时,周围总有一大堆看热闹的,这成了我们这儿一个“娱乐节目”。阿舅的杂货铺就在街口,每当阿四古指挥交通时,阿舅都会抱着双臂,笑眯眯地观赏。“多亏有阿四古啊!”阿舅常说。

一晃多年过去,阿四古还是那个阿四古,依然会捡垃圾,深更半夜跑步……但是他已经不是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这个话题已经腻了。

指挥交通似乎也不需要他了。镇子逐年扩大,居民大多搬到新区漂亮的住宅楼里,商业区也逐渐外移,老街变得行人稀少。

一天,突发短时强降雨,新区“水漫金山”,老街区的下水道反倒是比较可靠,没有

泡水。于是大家纷纷绕道老街。

平时冷清的老街又拥堵了,街口乱成一锅粥,人的情绪跟天气一样狂躁,喇叭声此起彼伏。

阿四古又出现了。在大雨中站得笔直,依旧是那套一板一眼的指挥动作。有了阿四古的指挥,秩序渐渐恢复。天已擦黑,车辆越来越少,阿四古还站在雨中,似乎意犹未尽。忽然,一辆未开车灯的皮卡车向路口急驶而来,水花溅起老高,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阿四古向前伸出手臂,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刹车……

热心人出钱帮阿四古办了后事,镇上一些老人参加了送别。阿四古的大脑袋除了眼睫毛,哪里都光光的,从第一天出现在我们这儿就一直是这个模样,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多大岁数。因此“享年××岁”之类的悼词应该是没有的。听说火化后寄存到一个什么墓园去了。

一个大雨天,老街口又堵了,喇叭乱响,挤成一团。白发苍苍的阿舅站在店门口,抱着两臂,叹口气:“要是阿四古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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