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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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3年11月1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的刘金春老师

□朱 立

刘金春是我小学一年级时的老师,现在应该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虽然我们分别已有四十五年了,但我常常想念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件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两岁的时候,在沈阳军区空军服役的父亲与战友们一起集体转业到了“北大荒”,于是我们一家人也离开老家广东省梅县北上,加入到屯垦戍边的行列中。

“北大荒”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毛骨悚然,许多人对它陌生得很。它是个人迹罕至的亘古荒原,夏天蚊虫肆虐,冬天雪花飞舞。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初期,北大荒的学校寥若晨星,我们整个农场方圆一千四百平方公里,中小学加到一起不到十所。我家住在生产队,学校却在场部才有。每天上学我要独自越过一片沼泽,穿过一片树林,翻过一道沟壑,这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是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等的无奈!那时经常有这样的传闻:谁谁在半路上遇到了熊瞎子,一巴掌抓过来,半个脸都没有了;谁谁肯定是让南山那只瘸腿狼吃掉了,不然怎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爸爸妈妈一天到晚都为孩子们提心吊胆!

那天早上,因前夜在煤油灯下贪婪地看小人书,我睡过头了,爬起来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背上书包,就跨出门外。妈妈追了上来,把两个馒头塞到我的口袋里,并递给我一支爸爸为我特制的红缨枪。我提着那支壮胆的红缨枪,一边跑一边啃着馒头,朝学校飞奔。深秋的北国,黄叶纷纷,寒风阵阵,我毫不在意,只想快点、快点、再快点!我既怕迟到了会受到班长的批评,也怕因此而影响我争当“三好学生”;更怕刘老师一不高兴,不让我这个年纪尚小的试读生跟班了!

终于,我踩着上课的钟声冲进教室。我喘着粗气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掏出书本,正准备上课,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心如刀绞,肚痛难忍!万般无奈,我伏在了桌子上。

这一切被站在讲台,手持课本,正准备带领同学们一起朗读的刘老师发现了(她不仅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急速走了过来。她扶我坐好,捧起我的下巴,一看我脸色铁青,大汗淋漓,顿时紧张起来。她丢下课本,转身跑回办公室,抓过电话拼命地摇。场部卫生所的值班护士(她的同胞妹妹)接起电话,二话没说,拎起药箱就赶了过来。护士阿姨俯下身子摸了摸我的前额,又坐下来用听诊器在我的前胸仔细地听了听,然后把一支体温计插到我的腋下。这期间,她一边有条不紊忙着,一边问我昨晚和今早吃了什么?住在哪里?怎么弄得一身汗?我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有气无力地回答上一两个字。

刘老师和同学们此时都围在我的身边。一会,护士站了起来。刘老师急切地问:“怎么样?”她说:“问题不大,可能是来上学的路上太着急了,呛到风,受了凉!”刘老师忙问:“那怎么办?”“最好找个地方休息,用热水袋给他敷一下,煮碗姜汤给他喝!”刘老师马上嘱咐身边的班长带领大家读课文,随即转过身子,蹲了下来,让我伏在她的身上,背起我径直回了她的宿舍。

她的宿舍离学校不远,在砖瓦结构的营房里面。这种房子当时在场部只有两幢,原本是给领导们住的,后来来了支边青年,年龄都还小,领导们心疼他们,就都把自己的书房让了出来给他们住。

刘老师的房东是位老资格的副场长,抗日战争就参加了革命。副场长的老伴眉慈目善,因为裹过足,没有出去工作。她见刘老师忽然间背回个孩子,赶快走过来问个究竟。刘老师把一切告诉了她,她也跟着刘老师忙乎起来。

刘老师把我放到她自己的床上(同屋住了两个人)。我发现床上是那么干净,蓝白大格子相间的床单平平整整,套了桔红色锦缎被面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硕大的枕头上面盖了一条草绿的提花枕巾,一看就使人联想到大家闺秀的卧房。没错,刘老师出身于名门,如果不是因为成分问题,几乎不可能离开中原,来到这塞外边疆。她不仅人长得端庄漂亮,而且歌唱得也非常好听,这在全场上下是出了名的。她原来是场里的播音员,口齿清楚,嗓音甜润,大家都很喜欢她。但她干了两年后,觉得枯燥,执意要去当小学教师,领导怎么劝都留不住,后来只好同意她去试试,没想到一试她就待着不走了。

她三下两下就把床铺好了,把我放进被窝,给我严严实实地盖好被子,接着从书桌里翻出热水袋,把暖水瓶中的水倒进去,立即塞到我的怀中。

我搂着热水袋,一脸通红,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自己身上脏得很,头发蓬松,好几天都没洗了;刚才满脸都是汗水鼻涕和眼泪;衣服是姐姐穿过的、又肥又长;裤子是膝盖和屁股上打了补丁的;鞋子是露出脚趾头的,里面尽是泥沙……平时,妈妈为了一家六口人的生计,又要种地,又要养鸡、养猪、养兔子,哪有时间来打理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刘老师,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第一次透过刘老师的言行举止品尝到了人间情的甘甜,两行泪水禁不住地淌了出来!

刘老师还要回去上课,但她又不放心,就拜托副场长的老伴照看我,并客气而又认真叮嘱了一番。她走了不一会,老人家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我把这碗姜汤喝下去,顿感浑身都热了起来,头脑变得舒服,四肢有了力气。不一会我竟然在刘老师的被窝里睡着了,梦乡之中,腹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我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阳光透过窗子照在窗台上那捧插在罐头瓶子里的野菊花上,照进屋里,暖洋洋的,温馨极了!我第一次置身于这么优雅的环境之中,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刘老师下课回来,一进门,放下课本就坐到床头。她给我掖了掖被角,又起身用热水浸透了毛巾,然后拿过来一边为我擦脸一边问我:“怎么样?好些吗?”我不知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我感到了母爱一般的温暖,我真想坐起来,扑到她的怀抱里!

说起来,这不过是件小事情,且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我却一直铭记在心。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深埋在我心中的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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