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琼珍
美兰是我小学的同桌之一。
上小学的时候,每升一个年级就重新整合班级人员,小学上了五年,印象里我有5个同桌,美兰是我二年级的同桌。
小时候上课爱说悄悄话,美兰总是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说个不停。美兰家在村头,她妈妈开了个小店,美兰放学回家就到店里帮忙。小店每天人来人往的,人多了闲话就多,美兰的新闻不重样:对门刚叔的公鸡被偷了,其实私底下知道是谁偷的;后村六叔婆家的母猪生了9个崽,一个个粉嘟嘟的超可爱;背屋的秋婶昨天上山割草,被树杈头刺伤了脚,流了好多血,走到半路是被人背回来的。我不算是一个爱捣蛋的学生,课还是要听的,于是一只耳朵支棱着努力听老师讲,另一只耳朵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美兰。美兰每天讲十几个新闻,我能听进去的基本上是第一个,一方面是因为我还要听老师讲课,另一方面是因为美兰的气味在干扰着我。美兰讲话的时候,嘴里永远都有一股浓郁好闻的味道,香香的,辣辣的。那股味道像一支顽强的军队,向我的鼻孔冲锋陷阵,让我每天都沦陷在味道大军里。那一次我终于打断了美兰的新闻输出,问她早上吃什么,她说喝粥呀,我用筷子蘸一点永安酱,喝一口粥。永安酱,可香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世间有永安酱这个东西,那段时间永安酱便成了我心头的白月光。我知道这个白月光就在美兰家的店里,我妈支使我去店里基本上只买盐和酱油,是个实实在在打酱油的。我做梦都想把永安酱搁进我的饭碗里,但妈妈说自己家有咸菜,有萝卜干,还有奶奶做的豆腐乳,咱没有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我终于在一次感冒发烧、被打针以后获得了买永安酱的安慰奖。吃到第一口永安酱的感觉让我觉得此生无憾,那天早上我喝了两大碗粥。早课的时候我骄傲地向美兰张大了嘴,呵出一口长气问她有闻到啥味没,但美兰确定我吃了永安酱后的漠然让我好失望。美兰告诉我,她其实不太喜欢吃永安酱,她最喜欢吃的是“香猪肉”。她向我描述了用“香猪肉”做出来的各式美味菜肴: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冬菜蒸肉饼、咸菜蒸肥肉,美兰说猪肉越肥越好吃,如果有时候买得瘦一点,她爸就一边切肉一边骂猪肉佬。我有点懵:猪肉本来就是香的,照她这样说,难道还有臭猪肉不成?
后来我从妈妈那里打听到“香猪肉”的出处。离省界三公里处,有一综合检查站,这个检查站除了检查这一功能外,还会把一些在路上生病、挤坏的猪,从车上扯下来就地“消化”,于是村里便有人做起这生意来。“香猪肉”价贱,村里的人就专候着买它。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三哥家里、四叔公家里,飘出肉香的次数比我们家多多了。通过美兰的猛一顿输出,我认定“香猪肉”更为美味,硬缠着妈妈要买,无奈妈妈是个穷苦命清高相,坚决不碰它们。妈妈是村里的出纳,但我觉得她不适合这个岗位,因为她连“香猪肉”便宜又好吃的这一笔账都算不清楚。从此“香猪肉”又成了我心头的“白月光”。
后来升了年级,我的同桌不再是美兰,但我总还打着问作业的旗号往美兰家里跑,准确地说是往店里跑。我有意无意地凑近店里那口装永安酱的陶缸,放任自己的鼻孔沦陷在味道大军里,乐此不疲;然后我再开放式地引诱美兰描述“香猪肉”做成的各式美味菜肴,我俩一同沉醉在猪肉的满汉全席中。在我和美兰的彼此印象中,我的癖好是永安酱,美兰的癖好是“香猪肉”。
后来,美兰读完初中就到深圳打拼,再后来,美兰拥有了自己的公司,美兰的成长故事就像电视剧里面一样地曲折。今年国庆假期,美兰回来了。几个小学同学聚在一起,美兰点的菜那叫一个山珍海味,可菜里唯独没有猪肉。我问美兰:猪肉不是你的癖好吗?美兰用手指头戳我一下:你有多久没吃永安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