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樱

前几日去爬山，下山时路过一小摊，便点了肉丸汤，顺带坐下来歇歇脚。用竹签扎起一个猪肉丸送进嘴里，入口劲道且肉香十足，让我吃出了儿时的味道。

除了饭桌上的肉丸，小时候，悠长的“肉丸哦，肉丸哦”的叫卖声，每天都能听到从路边传来。村里当时有两个卖肉丸的阿姨，一胖一瘦，小孩子记不清姓名，胖姨、瘦姨就成了最直接的称呼。当生意上门，阿姨们便麻利下车，揭开锅盖，一瞬间水汽升腾，锅内则清汤微滚，温吞冒着鱼眼泡，有猪肉丸和牛肉丸可以选择。阿姨取一个塑料杯，加入少许芹菜，按照客人要求舀取肉丸，最后浇入一勺热汤，交到你手里。

瘦姨的流动小摊很整洁，三轮车和锅具都擦拭得锃光瓦亮，东西摆放整齐，就是肉丸整体偏小一些，一元十个的肉丸，舀进杯里刚好八分满。瘦姨也很细心，裁好一叠旧报纸放在车边供客人使用，包着塑料杯便不容易烫手。

胖姨比较不拘小节，抹布用得看不出本色，东西也堆放得散乱无章，付钱都让客人直接扔桶里，找零也自行搞定，但肉丸就圆润了许多，同样价格能装满满一杯。相比瘦姨的沉默，胖姨性格十分豪爽，动不动就多送肉丸，于是两人平分秋色，生意也不分好坏。

瘦姨真的很瘦，裤子空荡荡总是灌满了风，踩三轮车也很费劲，遇到上坡，身体努力往前倾，握车把的手筋骨毕现，用尽力气一下下蹬动踏板。胖姨骑车却是一道风景，坐在车座上昂首挺胸，三轮车也走得轻快流畅，见到小孩子还大着嗓门饶有趣味喊着：“阿弟阿妹，要不要吃点丸丸来？”搞得囊中羞涩的我，远远看到胖姨总是先低头落荒而逃。

瘦姨骑车费劲，多停下来驻点卖，停留最多的是学校门口。下课铃响,学生们嬉闹着一涌而出，递上捏在手里的纸币，就可以舀上一杯肉丸边走边吃，其次是镇上的卫生站和诊所，这些地方人多，特别是生了病的小孩，眼泪汪汪跟家长磨上一阵，基本都给买。

听说两个阿姨以前关系很好，几乎情同姐妹。胖姨年轻时长得漂亮，嫁得也早，男方家里有南洋客，所以家庭条件在当时算是优越。瘦姨却挑了个家徒四壁的病秧子，胖姨怎么都劝不动，加上本来性格也泼辣，骂得狠了，两个人就此闹翻。瘦姨老公没几年瘫在了床上，胖姨还跟人说她活该。

今年回老家，路过曾经的小学，现在已经撤校，改成了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走进去看看，教学楼没什么变化，原先的黄泥操场已经平整成水泥地，两张砖砌乒乓球台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健身器材。树下两个老人靠坐在一起，仔细一看，竟是卖肉丸的阿姨，瘦姨依旧瘦削整洁，胖姨却不胖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回到大伯家，我有意向伯母问起，原来她俩早就不卖肉丸了，一是年纪渐长干不动了，二是现在的吃食五花八门，守着吃肉丸的人也少了。我问伯母她们怎么和好了，伯母说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胖姨的老公突发脑梗，医院回来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瘦姨当天便上了门，用报纸包着一沓钱塞给胖姨，胖姨啥也没说，只是眼眶红了。刚开始那阵，瘦姨天天出入胖姨家，她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也不忌讳就帮着教胖姨给她老公洗漱护理，幸好现在胖姨的老公除了行动有些不便，没其他问题了。

我不由觉得感动：“看不出瘦姨那么内敛却是个性情中人，一点也不记仇啊！”伯母笑着说：“其实啊，学校和卫生站这些地方，谁不知道是最清闲又好赚的，胖姨那么多年根本就不去，宁愿自己满镇子乱转，无非是看瘦姨辛苦，故意把生意让给她，你以为瘦姨就真心不知道？”

“不过反正现在两人又和好了，不就行了？”伯母看了我一眼，我也笑了：“那当然，真挚的情谊，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