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镇中学任教那会儿,圩镇上有个豆腐店,店里的豆腐颇受街坊青睐,豆腐一出往往两小时就能卖光,买他家豆腐要趁早。虽然用不着顶着星光去买,但早起是免不了的,我常提着豆腐回家时就想到张爱玲的那句名言“出名要趁早”。
自然“要排队抢”亦能激发一种兴奋,因而一段时间里,“去买豆腐”成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平淡的日子流淌起了欢快的波尔卡,一帧帧活色生香的乡镇生活小画,亦被时光画师随意勾勒完成。
巷子里飘着干净纯粹的豆腐味道,那味道没有花香好闻,但充满节日的气息。我们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才会弥漫这种味道。节日的欢乐从家长用清水浸泡黄豆就开始了,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看磨豆浆也是欢乐的。石磨转动,不仅将泡好的黄豆转成浆,还转出了孩童的七彩之梦。最喜欢的还是看祖母点浆,我坐在小板凳上,看她一手端着一只装了卤水的碗,一手拿着一只勺子,一边往煮好的豆浆里滴卤水,一边用勺子慢慢“游动”。我看得出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曾问祖母,可否把卤水全倒进去,搅和几下就成,祖母答说“急不得,点浆就得慢,以后你过日子也一样,慢才能长情”。长大后在奔山赴海的热切中,总不自觉地放缓脚步,观观花开、赏赏蝶舞,不知是否有这童年的影响。
后来调到县城工作,下班时我很喜欢穿过一条小巷,去农民街买菜。从学校出来往左走,十米左右就有一条小巷,小巷里有一棵直达三层楼顶的三角梅,花开时节的气贯长虹,看一次就震撼一次、惊喜一次。可惜听说如今那楼宇换了主人,新主人已将那棵三角梅砍掉,全城最壮观的三角梅美景没有了。穿过小巷来到农民街,目之所及是一排溜的菜小贩、鱼档肉档、副食店包子铺,浓郁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职场再兵荒马乱,行走在菜市场,脚步也会变得淡定从容。
上班教书育人,下班买菜做饭,岁月深深浅浅,流年平静,不起波澜,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叙述,而路过我们生活的每处风景,都参与了我们的日子,并最终构成了我们的人生。人生苦短,春华秋实都难得,我们的每一天亦是难得,貌似复制的日子,或许有值得我们去记述的几寸光阴。
参与了我们日子的,又岂止路过的风景。日复一日的买卖过程中,几多熟悉的陌生人走进了我们的生活,参与了我们的日子。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但在回望的光影变幻中,她们的音容笑貌是那样清晰,连同吹过小巷的风,街上的叫卖声,轻轻淡淡的,呈现出我们当时生活的痕迹。
有一个卖菜的老婆婆,讲一口软糯的梅县客家话,她卖的菜,品相并不是最好的,品种也不多,但我喜欢买她的菜。她温和又坚忍,像我的祖母。日子久了,她一见我从巷口出来,老远就喊着“老师”,其实她喊不喊我,我都会光顾她的菜摊。常常老婆婆会往装好了菜的袋子里再塞一把葱或几棵芹菜,我也常常一毛两毛地不让她找零了。偶尔会看见她的老伴在一旁,帮着择菜、拿袋子。或许平日里干活少,老爷爷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老婆婆就忍不住呵斥他,他却只是一味憨憨地笑。一个是“霸道”获得了满足,一个视“责备”为甘饴,看似矛盾却暗藏着恩爱和睦,一强一弱,相映成趣,感觉得出他们在艰难日子里的相依相扶。街头的一幕透着小幸福,是尘世的一缕暖色,是生活的随手相赠,我欣然接受,并顺势往私人订制的岁月锦囊里塞。
农民街中段有一个包子铺,老板娘是一位漂亮的福建女,面如满月,梳着一条又黑又亮的粗辫子,总是一脸笑容,热情爽朗,我悄悄称她“包子西施”。我喜欢她家的小笼包,就常去她那里买早点。买早点的次数多了,有时她会留我闲聊几句,当然我们用普通话交流。一次我们正聊着,一同事也来买包子,我就用家乡客家话与同事打招呼、唠家常。同事离开后,美女老板娘问我“阿姐,你的客家话咋讲得那么好,是怎么学的啊?可以教我吗?”我笑:“我是土生土长的兴宁人呀,客家话我从小会讲。”她一脸疑惑:“你一点都不像客家人,我一直以为你是四川的。”后来我也一直疑惑,我外表安静,哪里就像了人家辣妹子呢?而她将我误认作外省人,这件事怎么想都是怎么迷人,怎么想都是怎么好玩的。
包子铺老板娘“误判”了我,我不但不恼,还暗自开心,日后还成为我的一种鞭策。被误认作外省人说明我有些“与众不同”,我每每要懈怠、要放弃阅读和写作之际,福建美女笑吟吟的样子就会在脑海闪现,我就对自己说,你是“与众不同”的啊……所以这是一份善缘,让人欢悦又能给人以激励的善缘。
那些年,孩子爸通常会在巷口那等我,等我买好了菜,就一起回家一起做饭。孩子爸没空等我的时候,我买了菜就坐三轮车回家,做好饭等家人回来。都说最美的时光就在生活里,在盼喜欢的人回家的等待里。往昔走过小巷的那些安暖日子,云知道,风亦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