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读柳宗元，读他的《溪居》，读到这句诗时，似乎可以看到诗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俯仰之间，与世无争：清晨里荷锄出去，翻着小草，带出一串的晶莹；夜晚里划船归来，扣着溪石，带回一船的星辉。

再加上这句诗前面的“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那真真是一派田园风光的景象啊！或许可以就这样与“农圃邻”“山林客”为伴，没有一切的瞻前顾后，没有一切的战战兢兢，没有一切的案牍劳形，就这样留在南夷之地也好。然后，可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诗句），再然后，开开心心地行走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

如果，如果不是见到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我也许也就信了，也许也就心向往之了。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的戏剧性，这么的令人出乎意料……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胸中的抱负，心里的忧思，在这貌似人来人往的“农圃邻”“山林客”中，竟无人可解，无人可倾诉。或许，诗人可以很容易地了解他们，并与他们处成一片。可是，反过来，他们却很难去了解诗人，并与之成为真正的朋友。是以，诗人只有仰天长啸，对着那片万里无云的南方碧空。

一个人要在虚假的清欢里，真实地孤独着，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你说，年轻气盛时只喜欢李白，不喜欢杜甫，只有中年以后才能读懂他。是啊，因为当我们读懂杜甫时，已经历经生活中太多的波折坎坷了。是以，柳宗元也是这样埋伏在中年路上等着我们的。

你说：“我们是生于社会变革最为激烈的一代人，我们经历过物资贫乏、思想闭塞到物欲横流、开放多元。在海边的小城有一群男孩女孩，他们的成长经历印证了这段历史，当他们步入中年回头巡望，那曾经清澈的少年和青春，一个个脚印还遗落在沙滩上未曾消失……”

离开家乡这座海边城市已经整整20年，你一直在各个大城市奋力打拼，只为了可以给家人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之余，继续坚持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当年，你曾告诉我，马斯洛原理有五个层次：生存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最高境界就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多年后，也不知道你是否实现了？

最近一次见你，说是最近，其实却也快十年了。那时在杭州，我们出来旅行，你开车来萧山机场接机——当时你刚在杭州买了房，把家安在了这座“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城市里。许是在服装行业工作久了，你看起来比我们同龄人更显年轻与朝气。你来，请我们去吃杭帮菜，去看京杭大运河，去良渚你的家里坐坐……。

原以为，中年人的生活就会如此安静地平庸下去——或者，甘于平庸也是一种幸福呢？谁知，后来几年事业的不顺利和不尽人意，逼得你继续在各大城市之间游走。但是，你一直都鼓励自己：路，一直都在！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有时候我们会爱上远方，仅仅因为我们没有到达；有时候我们厌恶故土，仅仅是因为待得太久。

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坚持和怎样的执着，让人在中年的大道上，仍然如此奋力疾走！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理解你，甚至能懂你，正如，即便有再多的“农圃邻”“山林客”，对于柳宗元来说，却依然是天空下的孤独。所以，你也根本不期望理解，不期望能懂，于是，只能奋勇孤身前行。

或许，读懂了杜甫，读懂了柳宗元，也就读懂了我们自己的中年。可是，我依然希望，我们可以是那“意犹未尽的夏”，可以是那“念在心头的少年”，可以是那“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郭若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