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栋
当我向父亲坦白他糟糕的身体检查结果后,他的脸上,霎时堆满了绝望和无助。半晌,从嘴里挤出了一句,“不治了”。那声音气若游丝,但在我心里,却如滚滚天雷。我宁愿相信,父亲是在试探自己,是在强迫自己做一个视死如归、不拖累家庭的英雄。我宁愿希望,他是在试探他的孩子,看他们在苦难面前,是否存有抗争的毅力和勇气。当父亲带着破碎的眼神看向我时,我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对于家里的条件、我的情况,父亲的心跟明镜似的。这也是他感到绝望和无助的直接原因。并且我们知道,这种病,治疗起来,是条漫漫长路,花起钱来,是个无底黑洞。某种程度上,父亲的生命已和金钱,画上了等号。他得的是一个,根本穷不起的富贵病。
在这样的疾病面前,虽然我也一样迷茫,但我明白,每个人生都是一条单行线,所有生命都该被珍惜、尊重和敬畏。这个时候,我需要无条件地支持父亲治病,正像他时常无条件地爱他的子女一样。夏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我和父亲的脸庞,不知道是熏热,还是温暖。身旁的路人,一波又一波地走过,我们无暇关心他们的匆忙,正像他们无暇顾及我们的苦难。忽而,我看见一只鸟儿在空中飞翔,于是,站起身,拍拍父亲的肩膀,示意他,往住院楼走去。
住院楼的一楼大厅,立着几部电梯,病患、家属、护士、后勤,奔忙着上下进出。高的矮的、老的少的、美的普通的,把我和父亲裹挟在求生的人群里。在对检查报告单一番例常的审视后,住院医生给出了和门诊医生一样的论断,然后护士例常地交代我们住院的注意事项。尔后,父亲依从地换上了没有尺码的病号服,像累了般躺在病床上,那个虚弱的样子,像是日子正奔向夕阳。我和父亲,终究没有得到比较乐观的诊断。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将是,一系列的检查、没有尽头的治疗,我们将奔忙在检查室和治疗室的时空里。
父亲住院的消息,很快从我简短的朋友圈配图和文案里,走漏。刷到朋友圈的亲友,向我发来了问候。问候里,包含着他们浓浓的关切,携带着他们醇醇的牵挂。末了,我没有推辞,接受了他们的资助。这一次,我欠下了一份份沉甸甸的真情,这一次,我和他们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因为这次,我需要帮助。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最关心父亲和我的人,是既会锦上添花、更会雪中送炭的人,是我可以表达真实、不怕露怯的人,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朋友和同学。
父亲做手术那晚,我蹲在马路边上等待,指缝间的香烟,风抽一半、我抽一半,几分惆怅。想到即使亲为子女,也不能替父母分担一丝痛苦,又是几分无奈。想到这,惜财还是惜命,便有了毋庸置疑的抉择。想到这,所有对父母的陪护、照顾,都远不及我们初生弱小以及成长这一路,他们对我们毫无保留的付出和关爱。
朋友说,中年人的窘迫和不易,除了上有老、下有小,还要面对生活和工作的重重压力,时常活在人生的凌乱与撕碎里。而我以为,也正因此,处在中间的我们的人生才显得富足和圆满。因为,孩子延伸了我们的未来,而父母告知了我们的来处。
当亲友担忧道,现在这个困难,你该怎么办时,母亲生前总是挂在嘴边的“行到,做到”,瞬间在我心头翻涌。我多么希望,我和妻儿姐妹都能活出,母亲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