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召晖

最近与文友谈起梅州城区文化最厚重的地方在哪里？其说了几个地方，我认为都不对，应该是在周溪口。其一脸茫然说，周溪口在哪里？我笑了。其在梅城生活了十多年，还不知周溪口在哪里，但我说出东山书院，其便兴奋地说，我知道了，知道了，就在广东梅县东山中学老校门前右侧边，也是东山中学的前身。

其说对了。说起周溪口，这就不得不说周溪河。周溪河是发源于梅县区石扇镇长排宫，进入梅江区北部流入梅江的一条支流。它流经梅县区城东镇后进入梅江区金山办事处的状元桥汇入梅江，全长36公里。周溪河靠近梅江二公里处，沿河两岸有嘉应学院、梅州农业学校、梅县高级中学、黄遵宪故居人境庐、客家公园、中国客家博物馆、广东梅县东山中学、梅县东山书院等文化符号。特别是周溪河汇入梅江之处有梅县东山书院、英雄树（木棉树）和状元桥，被世人誉为周溪口“三胜”。

我作为一个老梅城人，过去时有经过东山书院和状元桥。但经过就是经过，没有在意它所包含着的浓浓文化气息。二十年前的一天，一位新任市主要领导前往东山中学调研，随后又来到东山书院。我当时作为一位随行记者才知道它的重要性和它的分量。那时东山书院还是一个没有整修的旧庭院，没有专人负责管理，由东山中学的一位领导或老师兼管。此时校长见市主要领导要进书院去，才叫人把兼管人找来。由于没有对外开放，里面不太整洁，比较杂乱。当介绍到叶剑英元帅曾在书院读书，并住宿在二楼时，主要领导要上去看看。监管人忙劝阻说楼板破旧且有几块木板断了并脱落，上去不安全。校长见他坚持要上去，便说只能上去三几个人。我跟着主要领导小心翼翼地上去，楼上木板确有几块脱落，楼面更加杂乱，记得兼管人指着西边一排中间的一个房子说，叶帅当时就住在此。房门被锁着，门窗及房内外都布满灰尘和蜘蛛网。2004年后，书院进行了重修，使东山书院全面恢复1906年的建筑风格和内部设置；现在书院已有专职人员和专门拨款。

今年4月，我参加在东山书院举办的全民阅读日活动，再次踏进东山书院，只见重修的书院主体建筑很有特色：大门上的“东山书院”四字为黄基所题，书院门面为硬山式屋顶，正中屋脊左右飞翘，前檐由两根花岗岩石柱支撑。其内部结构是典型的“三进式”建筑风格：正楼三间，大堂三间，头门三间，左右书房（也作宿舍）各一列；整个书院以前排屋大门与后排屋的魁星阁为轴线，两边对称，井然有序；主体堂屋一层，左右横屋二层，后面魁星阁三层，高低错落有致。书院雕梁画栋，建筑精美，古色古香，处处显现精雕细琢，一木一石、一砖一瓦无不浸润艺术匠心，仿佛能触摸到前人崇文重教、倾情育人，敢下血本投资兴建教育的慷慨之情，能感觉到几百年来的文化薪火相传。整修后的书院前堂、中堂、后堂相当宽敞，能利用的地方布展了与东山书院有关的早期名人王者辅、黄莘田、黄基、黄遵宪等人的珍贵历史文献文物资料。走上后堂第二层是创办东山中学初期学生自治会会址。这里布展学生自治会的资料，其中有学生自治会楹联、宗旨，以及叶帅多次给东中师生的书信、题词等。第三层是魁星阁，安放着镀金的魁星全身雕像。雕像上方有“日出东方”的牌匾，两侧一副对联：挥腿开千年文运，举笔点万代鸿儒。魁星雕像如真人般大小，右手握朱笔上举，左手拿金锤下敲，怒目蹬腿，大有挥笔定论、一锤定音之态。客家人崇文重教远近闻名，曾流传有“有田要养猪，有儿要读书”的民规民俗。据说，早在260多年前，光是梅城就有9间书院（现仅存东山书院）。“东山桃李绿，书院状元红”，作为梅州现存的古书院，东山书院始建于1746年（清乾隆十一年，一说是乾隆九年），与曹雪芹的《红楼梦》问世有差不多长的历史，迄今已有270多年。由时任嘉应州知府王者辅鼎力筹资始创书院，因其背靠东山山麓，故起名东山书院。1904年（清光绪三十年）黄遵宪在书院创建“东山初级师范学堂”，培养了众多爱国兴邦名士。1913年，冯懋度等乡贤在这里创建了东山中学。相传，梅州城区自宋朝以来文风兴盛，境内书院学宫众多，而唯东山书院一脉相承独存至今。

东山书院门前耸立着三棵魁梧的木棉树，高大雄伟，象征不屈不挠、奋勇向上的精神。这三棵木棉树是1882年（光绪八年）重修书院时种的，距今已有141年历史。它经过岁月的沧桑依旧饱含激情与馨香。木棉树在冬天叶子会慢慢脱落，仅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恍若枯萎。如果以为木棉树由此逝去，那将是大错特错了。其实，木棉树以它傲人的风骨，为迎接春天的涅槃重生，潇洒弃去枯叶。随着一声春雷响起，沉寂了一个冬季的它枝干中储存的力量逐渐转化为生机，花蕾开始萌发，红花接着绽放，光秃秃的躯干火热的情怀点燃起熊熊燃烧的火焰，露出灿烂慷慨大义的笑容，无愧于英雄树的称号。为什么说木棉树是英雄树？李绮青有首词《水龙吟·木棉》云：暖风吹遍蛮花，海天更产英雄树，炎云一角，断霞十里，火珠齐吐。陈永正在《岭南文学史》中论及此词时指出：“以‘英雄树’称木棉，李绮青当是较早的一个。”这大概是确实的。李绮青（1859-1925）,字汉珍,别号倦斋老人；惠阳县城人，小时就读丰湖书院，光绪十六年（1890）进士。《汉语大词典》“英雄树”词条是引用柳亚子的诗句为例，而李绮青此词作于光绪年间，似乎比柳诗更早。柳亚子《追忆张秋石女士》诗：“一恸神州万涕哗，南天忍见木棉花。”其自注：“木棉花，一名英雄树，盖广州之市花也。”然而，最早称木棉为“英雄”的应是清人陈恭尹，他在《木棉花歌》中形容木棉花“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广东有句俗语：木棉花盛开，冬天不再来。意思就是只要看到木棉树挺拔、向上，花开了，温暖的春天也就实实在在来临了。每年的二三月份，是书院门前三棵木棉花盛开的季节。此时会陆续开出火红的花朵，远远望去，一树的璀璨，像满天的红云，显得格外耀眼。十多年前，有一位市领导退居二线后，爱上了摄影，出了本摄影集《客乡情》送给我。有一次朋友邀请吃饭正好他也在场，我便对他说，看了他的摄影集感到很专业、很享受，特别是拍摄的那幅凸显东山书院景观的作品《相映生辉》：木棉花开、阳光温暖地照射在书院淡黄色的墙上，木棉树枝、花倒映在墙上像画在墙上的一幅画，光线对比强烈，很有视觉冲击力，拍出了木棉树刚毅的英雄气概和书院柔和的文化气氛，令人难忘。他笑着说：“你眼光真毒。为拍好这张照片，我连续来过几次踩点、蹲点，看太阳照射在墙上，什么时候是木棉花既美又使倒映在墙上的位置最佳，拍出水彩画的效果，而且要达到这一效果既要避开杂乱的行人，又必须选择在木棉花盛开的二三月，还必须是晴天，难度挺大的。拍摄过几次，才达到自己比较理想的拍摄效果。”有过摄影经验的我，深知他说的不仅是经验之谈，且有他独特的构思及要达到的思想艺术境界。由此，我对书院门前的英雄树印象更加深刻。

周溪河经东山书院门前汇入梅江。在书院的右前面有一座横跨周溪的桥，平时人来人往，也许并不在意它是什么桥，它有什么故事。它就是状元桥，文化之乡的又一符号元素。状元桥是双孔拱形之石桥，异常坚固。据资料介绍，该桥长约34米，宽约5米，始建于宋代，最早是木桥，几毁几修。早在1746年王者辅兴建东山书院时，因过往书院必经此桥，又见此桥已危及行人安全，于是主持重建成石桥。1865年12月（清同治乙丑年），状元桥、东山书院毁于清军与太平军汪海洋、谭体元余部激战中，1866年2月，谭体元余部被左宗棠麾下清军覆灭在周溪口一带。状元桥和东山书院直至清光绪年间得以修复。状元桥初名为“灵济桥”，缘何以“状元”名之？有两种传说。一是民谣云：“百花洲尾齐洲前，此地出状元”，堪舆家解释认为，东山是出状元的宝地，因而得名。另一说是南宋末状元丞相文天祥收复梅州时，在此搭桥让士兵车马通过而得名。想来，这也许是对文天祥的状元头衔和浩然正气的景仰，毗邻东山书院，两者融合在一起，增添了对发展教育事业的冀望。再者，早在明末翰林李士淳就有一首诗《周溪状元桥》：

水抱周溪为建桥，

登瀛早取姓名标。

派来濂洛渊源远，

秀拱花洲采色饶。

先哲曾拈无极秘，

平川豫播状元谣。

期将忠孝酬廷献，

温饱何庸负立朝。

此诗收录于光绪《嘉应州志》，诗里附注：状元桥下的周溪是为纪念周敦颐而取名。这首诗把河与桥、文天祥与周敦颐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珠联璧合，是最好的注释。因周敦颐是宋朝儒家理学思想的开山鼻祖、文学家、哲学家，当地希望出个像周敦颐一样的大家，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又因在漫长的科举考试岁月中，广东历史上仅出了九位文状元：莫宣卿、简文会、张镇孙、伦文叙、林太钦、黄士俊、庄有恭、林召棠、梁耀枢，他们都不是“文化之乡”人，也就是说，当地连一个状元也没有出过，而可以聊以自慰、引以为荣的也只是状元文天祥到过此地，经过此桥，算是既有盼望又以此争光了。

东山书院、英雄树、状元桥已成为周溪口的“三宝”。它历经名贤王者辅、黄基、黄遵宪等人的倡导兴建、重修，传承书香教化文脉，赓续到今天的广东梅县东山中学桃李芬芳，已成为梅州人心中文化烟火的文峰宝殿，也是如今文化梅州的一道独特风景线。我站在魁星阁前，登高展望，视角极佳，近可观书院富有文化古韵的梅江秀色，远可观梅城山水相连的无限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