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梁
小时的玩伴,至今还有交往的,只有五六个。其中绰号叫“栗壳”的张老师,与我是从小学一年级至六年级的同班同学,其中有两年还是同桌呢。
为何叫他“栗壳”?首先,是他的额门高,头颅大,外形就像栗子。最主要的是他的性子硬,像硬邦邦的栗壳。有一次,同学要试试他的脑袋,用食指骨节打了他一个“掴戳”,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从此,“栗壳”的大名就传开了。
他出生于兴城北街,一家住祖屋偏房,向街独自开一门。他的祖先中出了进士张京泰,在肇庆府做官,一生清廉守节,未置家产。据张老师说,进士公就出生在他住的偏房内。屋门上头留下“石圃书屋”三字,而祖屋大门悬挂钦赐的“进士”牌匾。牌匾原挂张家祠,后因改建粮仓丢在墙角,是他的父亲搬回来挂在祖屋大门上方的。
“栗壳”读书挺聪明,我们经常在城外捕鱼、游泳,课外都在玩耍,但他的成绩却比别的玩伴好。记得有一次我从单杠上摔下来,右手手腕骨折,绑着夹板,不能写字做作业,全都由同桌的他替我完成。我的各科成绩还算良好,就是音乐拖后腿,经常只得3分(满分是5分)。但有一次例外,那次考试是双人合唱,他只得了3分,而我得了4分。我明白,是我沾了他的光。
上五年级时,我班的玩伴多数留级,只有我和他少数几个升了级。有一次,留级的那伙人约我俩出去玩,我们没去,招来误会,于是反目成仇。他们挑了几个人来寻衅,“栗壳”接受挑战,结果打败对手。此后他们不敢再来闹事。
过了一年,我和他在上学的路上,不知为什么事发生了矛盾,结果从此不相往来。上初中后我们不在一个班,也就一直没有接触过。上高中我们不在一个县,更无见面的机会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期我们都在家中当“逍遥派”。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诗论文。他自学中医,一家老小有病,不去医院看病,他开个药方就能搞定。转眼到了1968年11月,上山下乡的浪潮席卷全国。他是家中的老大,下有7个弟妹,父亲只是普通工人,母亲没有固定职业。他与一个弟弟都是下乡的对象,他与弟弟硬顶着不去。他买了一辆板车,两兄弟每天起早摸黑,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载石灰,卖苦力。
有时当天不能回家,就在半路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过夜。有一次下坡时翻了车,幸得他机灵,才躲过一劫。虽然十分辛苦,但总比下乡一年到头拿不到几个工分钱要强。但是不久,他们一家便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板车被没收了,人被抓去“学习班”。那几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他被橡胶厂招去当工人。1978年恢复高考时,“栗壳”考上大学,毕业后在惠州当了中学教师。
退休后,我们每年都见面。2011年暑假,他邀我和几位发小到他的住家玩。学校宿舍是20世纪80年代建的。当时正值夏天,他把仅有的一间空调房让给我们住。住了两晚,下了两次大海,重温小时“狗刨式”的游泳,仿佛又回到我们快乐的童年。
这一年秋天,我们两对夫妻相约去北京旅游,尽兴地玩了半个月。第一个景点选择登八达岭长城。他趿拉着一双拖鞋,上到半途,不小心脚崴了。怎么办?眼看着一位腿残的老外拄着拐杖往上爬,他也想上,但没走几步就坚持不了。看到他红肿的脚踝,只好劝他蹲在墙角休息,我们三人继续登上顶峰北八口。据他说,他带了三双鞋来,偏偏把运动鞋落在旅店里了。回到住地后,搽了点药酒,第二天又照样跟着我们一起登上天安门城楼,一起在颐和园里荡舟,又携手登上西山俯瞰北京城全貌……
几年前,他最小的弟弟患了癌症,弟媳和儿子不在身边,他这位大哥年近七十,离家去照顾弟弟,还带去一大堆家藏的药书,一边研究,一边为弟弟开中药,服侍好几个月后才离开。手足情深胜夫妻,被亲朋邻里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