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仁昌
一
广东汉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曾谋(1921—1992),原名曾祥振,是一位历经新旧社会的老艺术家,系蕉岭县新铺圩同福村门向东人。幼年时家道殷实,其父曾鸿悦经营米行生意,喜结朋友,社交活跃,尤其喜欢“以弦乐会友”。少年时代的曾振祥深受父辈的乐曲熏陶,故对广东汉曲、汉乐古老艺术非常痴迷,终日勤背汉调且学会了弹扬琴(原来的传统八音金声琴),还会唱古戏文中的皮黄唱段。基于对汉乐汉曲的痴爱,他决定前往汕头“公益社”投身到外江戏班出身的掌门小生名伶赖瑄门下习艺,艺名为曾谋。
赖瑄是松口仙溪人氏(1900—1943),与曾谋一见如故,在艺术上不但倾囊相授,生活中更是互助有加。他们亦师亦友,关系非常密切。赖瑄经常带曾谋同往梅县国乐社、松口镇的松涛国乐社传艺指导。有时受邀往松口镇河对面的溪南桑子前汉剧社、大黄汉剧社、松口镇下店八音班授艺,排些小戏并和弦唱曲,结交朋友,其乐无穷。到了谈婚论嫁之龄,曾谋与蕉岭徐姓人氏一女子成婚,婚后育有一子,名叫曾世权,一女名叫曾茹娟,生活美满幸福。
二
新中国成立后的1953年间,曾谋老师投身梅县艺光汉剧团,担任小生主角,与年轻的旦角梁素珍在舞台搭档,双星献艺,名扬四方。1956年,大埔民声与艺光两团合并为广东汉剧团,分一团和二团。一团有黄桂珠、黄粦传、曾谋、梁素珍四位擎天玉柱担纲,一时名噪南北,誉满岭东及海外。
1957年曾谋老师随一团参加北京汇演,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从此具有300多年历史的广东汉剧在首都占有了一席之地。之后的几次进京献演,同样得到毛主席、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邓小平、叶剑英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握手并合影。毛主席说每年的北京汇演广东汉剧均要参加,叶帅还以家宴宴请汉剧主演,周总理一句“广东汉剧为‘南国牡丹’”的评价,从此广东汉剧声名鹊起。
曾谋老师的小生表演潇洒飘逸,行腔柔如流水、温婉细腻、高亢有力、字正腔圆,听者无不如痴如醉。剧团的看家剧目有《花灯案》《梁山伯与祝英台》《盘夫·索夫》《红书宝剑》《秦香莲》《二度梅》等代表作。转演现代戏后,曾谋老师正、反、老、杂各行并演,他舞台作风端正,不耍大牌;表演感情细腻、张弛有度、落落大方,对人物塑造非常真实,人物个性很强,在汉剧舞台文雅小生行中独树一帜,备受赞誉和推崇,不愧为一代宗师。
三
我出生在国外,四岁随母回国,居住在汕头小花园内,童稚年龄常与留声机作伴,聆听着外江戏小生赖瑄的唱盘成长,日久年深也能跟着唱片和唱几句外江戏。晚上母亲还会带我到小花园中大观园看大戏,直至八岁时才返回老家松口读书。当时正好松涛国乐社离我家不远,每星期六的活动日一定到场,跟着大家学唱《梁祝》一戏中的梁山伯汉曲。我的父亲在印尼七星药厂任总经理,与家人聚少离多,母亲就在松口金谷街开德和米行,加上爷爷在汕头南星公司的股份有分红,维持着大家庭的生计,故母亲常在汕头松口之间往返。我的这段经历,确是与曾谋老师家况相近。
古人云“有缘者必相遇”,一点不差。十七岁的我,进了连平汉剧团,与另外三位同龄人一起当学员。由于有好根基,一进团我便是小生重点培养对象。该团的挂牌主旦,正是曾谋第二任夫人黎银萍老师,她负责全团学员的培训事宜。小生组的授课有李尚梅、邓芝精两位老师,拉弦带唱有李献庭老师,还有艺术室主任兼编剧的李绍荣老师(松口人)等,对我们关爱有加。在1959至1963年间,曾谋老师会常来连平探亲,夫妻相会,还同台客串演出《闹严府》。良机天赐,我得到了名师的关心爱护,《盘夫》一剧深得曾谋老师真传,相知恨晚。1964年底我转至平远汉剧团(后改文工团)后,与他的联系更为频繁,逢年过节返家乡松口,途经梅县时若有机会,一定会去文化公园黎屋拜见前辈。那时银萍老师也调到了广东汉剧院,曾谋老师在黎屋建有两层小屋。他和银萍老师生有一男名叫世往,一女名叫信莲,年纪比我小,见面次数多了,我们之间很快成了朋友,彼此间的关系更加密切。
1980年,我由县级剧团调入广东汉剧院一团,担纲小生角,在组织的安排下正式拜曾谋为师,师徒感情日益加深。我又与梁素珍院长拍档演出,进一步得到梁院长艺术上的指点。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我的舞台技艺飞跃提升,短短时间内,将师父所演出的剧目悉数熟练掌握,顺利接班。那时我们师徒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他演出之时,我帮着他上妆、斟茶倒水,尽心侍奉;生活上尽我所能加以照顾,师徒座谈中三句不离本行,有时也会闲谈家常。
四
可这日子不长,恩师退休后,身体出了问题,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治疗。那时剧团演出任务重,常外出巡演,但只要演出完回梅,我必定要去师父家拜见他老人家,还会帮忙做点力所能及之事。一天,黄塘医院正式交来曾谋肺癌晚期确诊书,犹如晴天霹雳,对他打击很大。因其家中人手不足,我忙前忙后,帮他办理医院转科手续,晚间还在医院陪护了好些日子。老师病情稍有好转,他本人提出在家挂床,由剧院医务室张医生护理,结合服药打针、化疗,就这样日复一日度过了一段时间……
一天上午,我在剧院舞台上排练,一直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总担心师父的身体状况,便约了医务室张医生和一同排戏的乐队建生同志,午饭后直奔老车站背黄留(小地名)师父家中。重病之中的恩师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抱、抱我小便。”看着原本健壮的血肉之躯,被病魔摧残得皮包骨头,我内心一时百感交集,鼻尖酸楚,眼眶模糊。我走到他床前,伸出双手抱起恩师,瞬间四目相对,泪眼婆娑、悲恸万分……恩师躺回病床后沉默了几分钟,这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好一会儿,恩师用足力气说要我留下。等同来的同事们离开后,恩师示意我附耳过来,一字一句地说:1921年农历二月二十二是我的生日,民国十年庚申嘅……接着他指向衣柜上的笔记本说,你明晨早一点来,来到后打开笔记看看,务必按我要求去办事,说完他便闭着眼不再说什么了。我随即跪在床前,在床沿上叩了三个响头拜别——这是1992年4月13日(农历三月十一)下午4时,令我一生难忘的时刻。
那天的晚餐我吃不下饭,彻夜难眠。终于熬到天亮,我直奔师父家,然而已是师徒阴阳两相隔了!恩师曾谋享年七十。汕头、福建等地的汉剧团体,闻讯想来梅参加追悼会,却因当时提倡单位不举办追悼会而作罢。我到殡仪馆处理完后事,带回了师父骨灰并在他家开设灵堂,一切的一切,都按恩师遗言办理妥当。从此曾谋艺名驾鹤仙去,坟头碑文留下的是“曾祥振之墓”。此时回忆起来,恍如昨日!
1992年4月18日(农历三月十六)上午9时,梁素珍院长率领部分剧院老同志前来参加了曾谋老师的追悼会,在场者无不悲伤流泪。广东汉剧一代名伶与世长辞,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