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欢
当爸爸的似乎总想成功,男子汉气质的幻想,承担家庭的责任感,让他们想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有一定地位,并且是迫切的。
我爸也不乏有坐拥三千银、爽朗仰身笑的理想,但他是一个平凡的人,意志也不够坚定,所以四十多年来,他最终还是做着本分工作,且慢慢学会向女儿妥协。
他十六岁的时候初中辍学,去梅县读卫校,在学校后巷吃几毛钱一碗的腌面。两三年的学习让他出来后在村里当了赤脚医生,那时他十九岁,是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背着书包、穿着高中校服、高挑清瘦的青年模样。
我一直觉得以前的人是很厉害的,贫穷落后的社会环境不会给他们太多的适应时间,他们迅速接受一切,做生意、念卫校、考大学,几近赤手空拳。
在那段单身青年期,我爸每天脸红着被村里妇女调侃找个朋友,还要进药对账,早上去店里,傍晚回家,偶尔凌晨被人从被窝捞起给人看病。自我有记忆起,我爸都是严厉、不好亲近的,来看病需要打针的小孩,从看我爸拿针筒就哭,演变到后来一看到我爸就哭。不知道在他十九岁的时候,是否也曾稚气未脱,对着小孩心生爱怜或觉得有趣而去哄哄他们,而小孩也不会看见他就怕。
过了六年,我爷爷奶奶张罗着让我爸相亲,不知道哪听说附近一个村有个姑娘,戴眼镜,得体,斯文,也是读卫校的,也在家开了间小药店。我奶奶一听,这不正合适么,就找媒人说亲,让他俩见了面。
我不知道那个二十三岁的女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爸看到她的第一眼想的是什么,总之他们很快结婚了,以我直到现在也不能理解的速度。
后来,这位女生成了我妈妈。他们结婚三年后,我爸开始展现他平常生活里的细微野心,想通过一系列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收获金钱和在外人面前的底气。
最初他和村里的几个青年组了个兄弟团,每人交一部分钱,用来投资或各家救急,很快有人卷着钱跑了,直到现在也还没回家,谁也没再见过他。
接着我爸找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娱乐方式——打麻将,通常是在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里打。此人心思活络,认识人多,开了个麻将馆。一起玩的人里,大都是他的朋友,医院的医生、开口腔诊所的牙医、和他一般的赤脚医生,也有一些陌生人。同时我爸也开始买股票。
在我们印象中,我爸只是和朋友聚会休闲,不会影响家庭,可后来听我妈说,那几年我爸把所有积蓄都赔了进去,尤其是股票,我爸在一旁听着不好意思地笑,不置可否。
积蓄没了后,我爸和我妈勒紧了裤腰带继续工作、生活、攒钱。大概在我初中的时候,我爸被姑父煽动,拿出存款,又向人借了几万,凑齐十二万投资给一个深圳老板盖楼,后来大楼烂尾了,老板苦着脸说他也没钱,然后销声匿迹。
干了四五年,所有的咬牙和忍耐又成了空,我爸和我妈还了整整一年债。从此我妈不再让我爸随性而行。那一年,他四十岁。
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爸在县中心的边缘地带买了两间店面,那时候有消息传出,说有集团租下那片区域,欲打造成集商住娱一体的另一个镇中心。我爸计划租给他人商用,原本他想买三四间,被我妈拦了下来,只买了两间。现在那两间店面,也还有一间没租出去,那块区域始终没发展起来,我爸设想的人来车往、日进千斗成了泡沫。
他一直在有所作为,前前后后尝试了很多,却一直失败。
我爸不善交际,性格里有种矜持,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左右逢源,也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按着我爷爷奶奶给的既定轨迹生活,不大胆,骨子里贪恋安逸,总想付出一些精力和钱,就能坐收更多的渔利,因此,失败似乎是必然的。
写的这些,算是我爸的半生。他的前半段人生不太得意,他的不安分从来没成功过,但他也没辜负过我们,虽然我们也从没希望他能挣很多钱。在这点上,我们一家人都持同一意见,只是他希望自己有所成就。
他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威严,但有感情,他对我们付出了最多的精力,甚至于我们姐弟能保持相对简单的心灵状态也得益于他与我妈的保护和明事理。
时光匆匆,他变成了真正的中年人,四十九岁,有点失落,身体不再那么健壮。十几年后,他还会步入老年。从去年开始,我和我爸讲电话,他会展露自己的弱小,打小报告般说我妈什么都管着他,他没有家庭地位,也控诉我们不亲近他,更听我妈的话。
去年十月,我爸在村委会谋了个小职务,为了疫情防控工作忙得团团转。在他口中,这也是他提高社会地位的办法,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喜欢别人称赞我爸有医德的模样,只是希望这次,他的理想能成功,他能好好做下去,获得他在小圈子里的尊严。
爸,最后我想说一句,就像你不强求我们有多大成就一样,我们也不需要你有钱有地位 ,只希望你不要被形形色色的人迷乱了眼睛和心,少参加饭局,好好干,奉献自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另外,你和妈妈在我们眼里一样重要,你们是我们在这世界上最不可或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