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立

很奇怪，随着岁月的冲刷，有些事情在我脑子淡忘了，有些事情反倒渐渐清晰了。

我在北大荒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家门前的一栋草房子着火了。这栋草房子因为要拆掉盖砖瓦房了，所以里面住的八户人家全部搬走了，只有房东头的洋铁铺子还没有动，火灾就是发自那里。

那时候，中国与苏联的关系紧张到了几乎“白热化”的状态，抵近边境的北大荒上的军垦农场全部都改编为部队建制了，我们隶属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二十团四营。

火灾就是命令，营部大喇叭的集合号一播，兵团战士们蜂拥而来，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扛着镐头，有的提着斧子，有的拎着水桶，有的端着脸盆 …… 他们迅速集合在我家的门前。

几位首长马上凑在一起，认为不能任由大火把那么多的房梁和檩条烧掉，决定扑救。他们很快做出了决断，一方面压住火势，一方面截断火源。于是，大家按照他们的指挥冲了上去。

我那时只有九岁，但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王成……这些人的形象已经印入脑海。我崇拜英雄，也想当英雄。面对这种场景，我激动起来，从家里拿了把铁锹，也要跟着大人冲上去。

很巧，我的这个举动被人群中一转身的霍彦娟老师发现了。她是北京来的知青，我的班主任，和我爸爸妈妈很熟，也很喜欢我。

她一把抓住我：“孩子，不能去！”

“为什么？”我一脸疑惑地盯住她，“我是去抢救国家财产呀！你不是经常鼓励我们要勇敢吗？”我使劲想挣脱，但她就是不松手，而且一脸坚决。

“你还小，这不关你的事！”

结果，我孩提时的一场英雄梦硬生生地被她打碎了。

这件事过去四十八年了，霍老师很可能记不得了，但我的印象却很深。当时我小，不能理解她关键时刻的举动为什么和平时的说教不一样；后来长大了，懂得了一些；现在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救灾或救人，首先是成年人的事，一般和孩子无关，不能按空洞而抽象的理念去“怂恿”孩子，无论它的名义多么堂而皇之。

我真的冲了上去，可以说是什么作用也不顶的，只会添乱。

假如我真的“光荣”了，一是大家怎么向我的父亲母亲交代？二是值不值？再多的房梁和檩条，也比不上一个鲜活的生命呀！

若干年后，我曾多次陪着女儿看动画片《狮子王》，我记得当小狮子辛巴和小伙伴从鬣狗那里逃回来时，它的父亲狮子王跟它有这样一段对话：

狮子王：“辛巴，我对你非常失望——你可能会死掉！”

小狮子：“我只是想和你一样勇敢”。

狮子王：“我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勇敢！辛巴，勇敢不是你要去找不必要的麻烦。”

小狮子：“可是，爸爸，你好像什么都不怕？”

狮子王：“我今天就害怕了——我怕失去你！”

小狮子：“是吗？国王也会害怕？”

这个片子确实好，难怪大人小孩都愿意看。我觉得这段对话非常好，寓理于情而又朴实无华。

一个民族是要崇尚英雄，否则这个民族就站不起来。英雄主义要从小培养，但是一定别忘了告诉孩子——什么是他们这个年龄可以做，能够做的；什么是不能做，做不了的。

英雄绝不是那种遇到危险敢于蛮干，不惜生命的人。

感谢霍老师那天拽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