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斌

说起老家，总有很多故事想对人诉说，不是一两篇文章就能说清楚道明白的，只要有人愿意倾听，那是可以讲一辈子的。老家甘泉村，别名彭坊村、里彭村，坐落在余干县杨埠镇的一处山坳，象山、龟山、庙山、大佛岭环绕，山美水甘，风调雨顺，谓之世外桃源也不为过。据村口始祖韶俊公墓碑志，可推断里彭村创立于元末明初，至今600多年，户籍人口3000多，99%以上是彭姓宗亲，还有几户付姓人家，俨然是个大姓村庄。

多少个日夜，老家门前的路始终萦绕于我心头。它历经世事变迁，任凭风吹雨打，几度换了容颜，一直都静静地陪伴在老家门前，相互慰藉、携手而行，服务乡里，造福百姓。

虽不知老家门前的路何日何时有之，但起初必定是黄土为体，伴随杂草几丛，若恰好放牛路过，受到芳草的诱惑，免不了要逗留片刻；路面留着形状各异的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低头俯视，能看到满地的小石子星罗棋布，如果地面是夏日的天空，小石子就像天空中闪耀的繁星。这样富有趣味的泥土路，我们可以称之为“古代路”。

“古代路”不知默默地在老家门前躺了几百年，里彭村的先辈们深感行走不便。南方的泥土偏酸性且特别黏稠，尤其是下雨天，满路泥泞，两脚一拔，便可以带出几斤泥巴。行笔至此，脑海闪现出一段记忆：十几年前，乡道改造，路面刚挖开又逢连绵细雨，人车难行，不得已，只能从镇上步行4公里的泥泞路回家，每走一步都能扯出一两斤泥巴，家人笑称又带回了几斤特殊的乡货，只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即便是晴天，赤脚的村民不时被踏出几个血印子来，让人叫苦连天，好生难受。于是乎，彭氏宗亲团结一致，由德高望重的长辈牵头，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人搬杂料，牛犁地基，铺上青石，一条崭新靓丽的石板路贯穿全村，欣悦地从老家门前溜过。

青石板路，也可称之为“近代路”，虽然没有见过其全貌，但从老一辈口中和村中小道存留的几块青石板可以窥其样貌。石板路是由一块块天然大石头纯手工切割打磨的青石连接而成，每块青石宽约40厘米，长约90厘米，重达百余斤。从村头到村尾约1公里的主路，大约需要2000多块这样的青石板。在没有机械化作业的那个年代，村里要铺设这么一条石板路，是个浩大的工程，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之所以能凝聚偌大的力量造青石路，这就不得不说一说里彭村先祖的光辉历史。据陇西彭氏宗谱记载，里彭彭氏脉承鄱阳北宋状元彭汝砺。里彭始祖韶俊公可上溯五代，祖祖辈辈，或学理明断，或开堂讲学，或善工诗赋，或机敏聪慧，或性情雅致，皆为一时雅望。里彭村，四面环山，地肥水好，韶俊公在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元末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御见，纳其平乱策略，授予官职而不就，厚赏归家，评为乡贤。明嘉靖、崇祯年间，彭考先，胸有大才、腹有良谋，奇智过人、正义凛然，兴建祠堂、为民诉讼、智斗贪官，一时享誉全县，大快人心。年少时，尤其喜欢炎夏凉秋，坐在大树下，听村中长者细数先祖的德举善行、奇闻轶事，娓娓道来，动人心弦。

经过先辈的不懈努力、前后奔走，青石板路得以面世，造福桑梓。从此，村民不再愁雨中泥泞难行，土中碎石伤足。多少个寒暑，青石依稀记得有数之不尽的男女老少、牛羊鸡鹅、雨水木车，走过、压过、流淌过，这属于它的时代，意气风发，亮泽照人。慢慢地，青石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几处边角缺失，坚硬的肌肤上有些许坑洼，左右两边的兄弟姐妹也逐渐分开。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奈也好，可惜也罢，这就是成长的代价。直到有一天，老家门前成排的青石板，只剩下两三块，已然成了点缀，但也开发了新的功能。晴天，它变身石桌、石凳，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天堂，在上面或跳、或坐、或躺，好不欢快；雨天，它成了垫脚石，人们从这一块跳到那一块，免于泥水沾身，有时站在上面静看流过的细水，仿佛村中多了几条小溪。

白驹过隙，时过境迁。时间的车轮来到当下，“要致富先修路”成了战胜贫困、奔赴小康的战略举措，全国上下兴起了修路搭桥的浪潮，京广高铁、秦岭隧道、跨海大桥等随之傲立神州大地，中国获得世界基建强国的荣誉称号。里彭村自然也不甘落寞，村干部、村居民、施工队，齐刷刷地如上战场，丈量路面、清理杂物、拆除障碍，轰轰烈烈地开展筑基扩路工程，现代化的水泥路展现老家门前。水泥路是由沙石、钢筋和水泥混合铺就，随处可见，似乎缺少点诗意，但它宽敞、平坦、结实，快捷易行。自此，村里逐渐富有生机和活力，务工经商、办事上学、探亲访友的人们就像车水马龙，楼宇和别墅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村口古樟旁的韶俊亭也于近年落成，祖先荣耀，后辈颂扬。外出游子偶然回乡，无不惊叹村中变化！

几百春秋，老家门前的路，经历三生三世的轮回，褪去了黄尘纷飞的“烂漫”，散尽了青石油亮的光泽，展现眼前是它的朴实无华。这何尝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人生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