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影成
他是我好朋友的儿子。
在我的记忆里,他家穷,父亲是民办教师,母亲每星期总要从山里的娘家挑着一担百余斤的木柴到圩场卖,换些小钱家用。家庭的窘迫,父母的艰辛,他都看在眼里。他听话,读书用功,成绩优秀,是个乖孩子。20世纪80年代初,考上师范中专学校。三年的师范学习,为他立身做人立业处世打下厚实基础。毕业后,第一次领到工资时,就把大份额的钱交给母亲,还分给两个弟弟一点,鼓励他们好生读书,像自己一样“剥谷壳”,为家里为父母分忧。他先后在县里三间中学任教,工作之余常写稿件投到报刊发表。慢慢地,他的名字进入了领导层的视线。20世纪90年代初,他被擢升为县新闻秘书,告别了“粉笔生涯”。此后,他不断地打磨锻炼,在这新的岗位上,尽心尽力,撰写了数百篇报道在省市报刊上发表,得到好评。
几年后,他被调到中山市。身在异地他乡,他念着仍在山区的双亲。几经曲折张罗,如愿把他们安顿到自己身边生活。他说,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了,做子女的没有撇下他们的理由。孝亲是善道,也是子道!因为工作关系,他每次下乡都会带回一些土特产给父母品尝。节假日还会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领略当地的风俗人情,品尝异乡的特色美食。他说,来到中山,我能吃上的,也要让父母都能吃上,应该让他们坐上“幸福的末班车”,这是做子女的本分。
人生无常,几年后,他母亲得了一种血液怪病。他惴惴不安,迅即托人情找关系,在当地几间三甲医院来回奔跑,询医问药。几经周折,几经诊疗,医生说,这病不能根治,只能保守治疗,控制病情。于是,他先是每隔十天半月,后是三天两头就要把母亲送去医院,挂号交费,开药输液。每一次都在焦急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一个人连轴转。他想,母亲十月怀胎,抚育自己成人,付出多少心血,挥洒多少汗水。母亲只有一个,儿不疼谁疼?他曾说,兄弟虽有仨,我是老大,老二在外地,老三刚工作,在本市我是熟门熟路,我责无旁贷。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病情算是稳定下来。我去看望时,他悄悄告诉我,医生说,母亲还有十年时间。面对顽疾,医生无法,子女无奈,只能让她在“明天越来越少”的日子里,过得好点开心点。当然,也期盼奇迹出现……说着说着,眼角红了起来,噙着泪花。
有一次,母亲病情危重,他慌忙把她抱上车,立马驱车赶到广州珠江医院。经一番周旋住上高级病房,请来了几位一级专家会诊,终使病情转危为安。事后,他母亲对我说:“没有他,我早就没命了。”他父亲也说,他对他妈“没得说的,十分的孝顺”。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他为母亲操劳操心的时候,一段时间来咳嗽不止的父亲,经检查确诊得了癌症。拿着化验单的双手在颤抖,双眼被一串串泪水模糊着,大脑一片空白。他真想仰天长叹,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总把灾祸降临在老实善良人身上?
他又开始心急如焚跑医院,火急火燎寻病房,尽快安顿父亲住院。尔后,又和颜悦色好言好语地劝慰父亲,要配合医生,控制病情,或有可能“柳暗花明”。我到医院看老朋友时,老朋友告诉我:“这几天单位安排他出差,心里却总记挂着我,每天都打几次电话。”随着病情的发展,老朋友对任何人苍白无力的宽慰都沉默不语。我再次去探望时,老朋友只对我说:“儿子出差回来后,第一时间便赶来医院,看我的气色,问我的吃喝拉撒,询医生用药,买营养品,忙得不可开交,真是拖累了他……”半年过去了,病情每况愈下,老友通话时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似乎死神罪恶的手欲将他擒拿过去。果不其然,就在那年年底的一天黄昏,手机里传来一句断断续续的微弱悲怆的声音:“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不禁悚然!过几天的一个下午,我便接到他充满低沉的声音说:我爸昨天走了……话音一落,便是一声声悲泣。我心头一阵紧缩,隐隐作痛。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为父亲“入土为安”而奔波时,不幸又一次降临。一直牵肠挂肚侍奉多年的母亲竟然毫无先兆猝然离世。他肝肠寸断,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劳碌一生为养育子女操碎了多少心血的母亲,怎么说没就没了?为什么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他说,原来医生“还有十年命”的预言虽然有幸延长了,但如果能再多活几年,让他在病榻前能多些送服药食嘘寒问暖的机会,那该多好!而今,却是“子欲孝而亲不待”。想到母亲多年来备受顽疾折磨的苦痛,想到现如今竟然不留一句叮嘱撇下他们而去,他不禁泪如雨下痛哭流涕。
经过与兄弟亲友们商量,他在原乡买了一块墓地,把双亲合葬在一起。郑重其事地办完后事,告知我此事始末,并说,那里地势高,可以看到老家!遂了双亲夙愿。
写到这里,我不禁觉得,我的老友这一生虽然坎坷,但有这么一个尽孝始终的儿子,该是含笑九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