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3上一版  下一版4
本版标题导航
第7版:梅花
2023年7月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酒缸妹

□曾春梅

谁也不记得她真正的名字,嫁到九龙村没几天,丈夫就出南洋了,刚开始有一两封信,后面便杳无音信了,她守着体弱多病的婆婆和那口只有酒饭发酵时才有温度的大酒缸。

“嫁过嫁绝,嫁倒只酒缸,真系只酒缸妹”,村里头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惹来大家一阵讪笑,她从此被村里人叫作“酒缸妹”。

“酒,缸,妹!”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不管老人还是小孩,碰上她,有事没事,总喜欢拖长腔喊上一句。

“欸”,她总是糯米般绵柔地徐徐应道。

冬月最适合酿酒,白天,她挑着担子出去卖酒,回来就在婆婆的指导下酿酒,淘米,蒸饭,拌曲,入缸,忙得一身热乎。到了夜晚,寒气袭人,婆婆就斜靠在椅上,传授米酒提纯的工艺,一蒸二蒸,三蒸四蒸,经常半夜了,灶膛里还火光熊熊。忙完后,婆媳俩就带着一身暖烘烘和浓浓的酒香味,钻入被窝,沉沉睡去。

婆婆本就是酿酒能手,加上她的认真好学,大胆创新,她们家的酒就越做越香,余味悠长。

可是,酒香愈来愈浓,生意却愈来愈淡,白狗子三天两头就进村来,见东西就抢,还拉起了封锁线,切断了山上红军物资运输线,百姓出入也要严格盘查,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多少人有心思买酒喝。

这天清早,天蒙蒙亮,穿着宽松蓝布棉袄的她,已挑着一担酒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边就是白狗子的岗哨,村民从那里经过,个个胆战心惊,她却一点也不惧怕,径直就走上前去。

“酒缸妹,停下,去哪里?”守岗的白狗子看到酒担子,隔老远就喝道。

她走近一看,拦下她的是同村的周亚旺,平时好吃懒做,如今穿上一身皮,拿上一杆枪,神气得不得了。

“村里酒卖不动了,挑圩上卖去,旺哥行个方便。”她掠了掠额头垂下的几缕头发,镇定地说。

“不好卖就别卖了,挑长官驻地去!”周亚旺围着她的酒担子转了一圈,吧嗒吧嗒咂了几下嘴巴。

她放下酒担子,“旺哥,今天这酒是酒尾子,味儿寡淡还苦着,只有穷人家才喝得惯,我挑圩上卖去,换点钱买好点的谷子回来砻米,酿过好酒给长官们喝,行不?”

周亚旺不信,不肯放行。他取下她担头挂着的竹酒提子,揭开木桶盖,舀起酒就往嘴里灌,可马上噗噗全喷了出来。

“酒缸妹,这什么鬼酒!滚,今天放你过去,记得挑好酒来!”

“记着记着。”她弯下腰,麻利地把酒担子甩上肩头。

她大跨步离开周亚旺的视线,一转身,却朝着跟圩镇方向相反的山嶂奔去。

路上遇到几个从山上下来的村民,慌慌张张地跟她打招呼:“酒缸妹,你这酒挑哪去?”

“浪荡石!”

“浪荡石!你没听见漫天的炮火声?白狗子正分几路进去围剿,红军和乡亲们缺医少药,死伤很多,你不要命了,还想去卖酒?”

谁知,她一听,一声不吭,反而加快了脚步。

几个村民在背后摇头,“疯了疯了,这年头真是把人逼疯了!”

炮声越来越近,山路越来越崎岖,脚下的石头尖尖的,把她的脚割出血来,最吓人的是,弹片几次呼啸着从她耳旁擦过,但她一心赶路,全然不顾。

她找到临时安置伤员的救护点,放下酒担,脱去棉袄,取出用绷带绑在身上的十几瓶白色液体,交给卫生员:“同志,快,这些是我们家蒸馏出来的高度米酒,可以当作酒精使用!”卫生员正愁酒精不够用,一听她带了酒上来,一把抱住她,热泪盈眶。

她摸黑下山,跟婆婆说了山上的情况,更加卖力酿高度米酒,并发动周围会酿酒的群众一起帮忙。

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挑着酒担子在满是硝烟的崇山峻岭中疾走,人们再碰上她,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不管老人还是小孩,都会侧立一旁,低下头,毕恭毕敬叫上一句:“酒姐”。

正当村民们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之时,白狗子突然摸上她家,围了起来,她婆婆不幸遇难,她也从此在村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酿造高度米酒的技艺,却在九龙村传承下去。

许多年后,人们在九龙村红军烈士陵园的英雄纪念碑上,看到了“酒缸妹”三个字。她,终于回来了。

 
 
上一篇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