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城

一

记不清是第几次来蕉板排了。只知道它虽然无蕉无板，却是有情有义，是一个宁静内敛、适合思考的好去处。位于梅州市区东郊，是西阳镇北联村的一个方圆几里的小山村。

蕉板排很小，小得精致、小得自然、小得可爱、小得让人亲近。与大的景区景点相比，它没有“店大欺客”的脾气，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气息，徜徉其中总是让人感到那么舒服的熟悉可亲，流连忘返、久待不厌。你看它小到连村民小组都不是，小到地图上找不到名字。循着高低起伏的村道漫步其中，清风扑面、花香鸟语、满眼翠绿。梅江从侧旁穿过，四面青山环抱，中间有一棵曾经在大革命时期为游击队传递信息的大榕树，还有二三口池塘、十几户人家、六七块水田散落在山边水旁，周围的矮岭缓坡还种上了枇杷、柚子和其他杂果。每户人家黛瓦白墙，背靠青山、门对池塘，左边菜畦、右边鸡舍，更有小桥流水、藤蔓青青，鸡鸣深树、鱼翔浅底。如果从高处鸟瞰，一幅巨大的山水画跃然入眸，用手机随手一拍就恰如一幅富春山居图。正是这样的小环境小风景，像极了我们小时候乡村的记忆，容易与我们融为一体，所以倍感亲切；正是这样的视觉和感受，因为它的小而放低身份与我们平等相处，所以容易亲近。

蕉板排很大，大到它跟历史联系在一起。人们常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我却觉得地不在大、有史则名。任何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有故事，但不一定有历史。它曾经是重要的革命老区和苏区，在历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红色记忆，有着重大的影响。它旁边的明山嶂梅（梅县）埔（大埔县）丰（丰顺县）中心县委革命旧址有“三最”：是梅州地区建立最早、范围最大、存续时间最长的地方革命组织。烽火岁月虽然已经渐渐远去，曾经硝烟弥漫的村庄也变得安逸祥和，但红色基因却从未消失。政府修缮了革命旧址、开设了“榕树下”党建讲堂，由烈士后裔担任讲解员，成为远近闻名的红色革命教育基地，每年有一万多人次到这里接受传统教育。

蕉板排很美，是因为有一个叫“梦月居”的小木屋。唐梦、秋月伉俪皆是知名作家、报刊编辑，夫妇俩在城里上班之余喜欢自驾远足，遍赏城区周围风景后，选择蕉板排池塘边的一块小平地，如燕子衔泥造窝一样，在当地邻居阿朝和几家人的鼎力相助下建起了一栋小木屋，并美之名曰“梦月居”，一个想起来就充满诗情画意的很“桃源”的一个名字。后来还加挂了梅江区作家驿站、梅江区红色创作基地的牌子。夫妇俩热情好客、文友众多，每逢周末或其他节假日，总有一些文友或慕名而来或结伴寻踪，秉烛围炉、谈古论今。我每次到访，总会想起黄庭坚的《浣溪沙》：“一叶扁舟卷画帘，老妻学饮伴清谈。人传诗句满江南。 林下猿垂窥涤砚，岩前鹿卧看收帆。杜鹃声乱水如环。”唐梦、秋月在梦月居的家常景象，活脱脱词中景象！仿佛看见他们驾一叶扁舟，卷起画帘，一边对饮清谈，一边观赏山水，而调皮的猴子在偷窥诗人洗砚，小鹿卧看收帆、杜鹃声催归程。如此诗意地栖居，真的是令人神往的美啊！

二

蕉板排的美，在于不城不乡、不远不近，在于似城非城、似野非野。当代生活讲究一小时交通圈。太远了，够不着；太近了，没感觉。正因为不远不近，可以想走就走，也可以想回就回。太城了，喧嚣；太野了，孤寂。这也是符合酒到半醺、花至微开才是最美境界的审美。曹雪芹描写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正是似是而非、欲遮还露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让我们多了想象的空间，才能放下包袱、放慢脚步、放松心情、放飞梦想。既背靠都市，又远离尘嚣；既没有远行的疲惫，又减少了安全的顾虑。所以还是“风景这边独好”。

蕉板排的美，还在于有山有水、山水交融，在于山不压水、水不掩山，一切都是随意的存在，一切都是自然的造化。不管你是何种身份、何种心态，这里的山水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始终以平常和平等的姿态包容你。在这里，没有高楼大厦的逼仄，没有车水马龙的聒噪，没有摩肩接踵的拥挤。走进这里，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年四季的村道始终是整洁的，山是墨绿色黑黝黝的，空气是凉丝丝甜滋滋的，水是清冽冽的，随便哪里的山泉水井，用两手一掬，或以蕉叶当勺，尝一口清甜，喝两口解乏。村民们骄傲地说，我们每天都用矿泉水洗澡呢！连家里养的鸡都是“虫草鸡”（吃虫吃草的鸡），生的是“飞机（鸡）蛋”。

当然，蕉板排的美，最妙处还是在诗意地栖居。再好的风景，其实都是因人而在、因人而异的。你以什么样的心态看风景，风景就给你什么样的感受。比如“何陋之有”的陋室，比如“对影成三人”的明月，比如“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等等。

三

我很喜欢蕉板排。喜欢一个地方，除了它美丽隽永的山水，就是因为那里有什么人，能给人什么样的感受。

我喜欢坐在池塘边看插秧，吟诵布袋和尚的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于是心中的失落便烟消云散。

我喜欢爬上山顶仰望星空，“那博大的胸怀，让我的心灵栖息依偎。”于是一身的疲惫便马上缓解。我喜欢站在榕树下，看梅江滔滔不绝，感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永恒，为浪费的光阴而懊悔自责，为即将到来的明天暗下决心。

四

我很牵挂蕉板排，希望它成为乡村振兴的一个亮点，成为“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样板。今年清明节，我再一次造访蕉板排，一来凭吊英烈，接受红色教育，二来想帮帮村民扩大蕉板排枇杷的销售。村民们说，因为党建讲堂，因为作家驿站，也因为梦月居主人的名气，乡村因之而名，来访的人越来越多，枇杷也因之而逐年畅销。唐梦夫妇说，也算是文学为乡村振兴服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