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涛
天津是市井文化的代表,是中国相声艺术的重镇。作家冯骥才深受天津地域文化的影响,他在短篇小说集《俗世奇人》中对相声形式进行了大量的化用,让这部小说具有了浓厚的相声风味。
语言的相声味
俗话说道:“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这“卫”就是指天津。“卫嘴子”全国闻名,可见天津人能说会道。天津人嘴皮子利索,办事爽快,天津方言也带着一股“嘎儿”劲。因而,天津相声的特点也以讽刺见长,富于幽默感。冯骥才深得其中三味,他在《俗世奇人》中运用大量的富于诙谐、嘲讽和节奏性的语言进行叙事,给小说笼罩上了一层“津味”色彩。
如《死鸟》中有一段对贺道台伺候上司“心得”的描写,堪称经典:“伺候上司的事是挺特别的一功。整天跟在上司的屁股后边,跟慢跟紧全都不成。跟得太慢,遇事上不去,叫上司着急;跟得太紧,弄不好一脚踩在上司的后脚跟上,反而惹恼了上司。而且光是像条小狗那样跟在后边也不成。还得善于察言观色,摸透上司脾气,知道嘛时候该说嘛,嘛时候不该说嘛;挨训时俯首帖耳,挨骂时点头称是。上司骂人,不准是你的不是,有时不过是上司发发威和舒舒气罢了。你要是耐不住性子,皱眉撇嘴,露出烦恼,那就叫上司记住了。从此,官儿不是愈做愈大,而是愈做愈小──就这种不是人干的事,贺道台却得心应手,做得从容自然。人说,贺道台这些能耐都出自他的天性。说他天生是上司的撒气篓子,一条顺毛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对么?”
这段宛如相声开场白即“垫话”的叙事方式活生生地“画出”了贺道台阿谀奉承、巴结上司的丑陋嘴脸。其中“嘛”“撒气篓子”“顺毛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等天津方言俗语的使用,可谓幽默诙谐而又讽刺辛辣。
情节的哏味
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创作了大量的奇人奇事,这种情节的描写也借鉴了相声表演的模式,体现出了捧哏和逗哏之味。众所周知,对口相声就是两个人一起表演的相声,一个是“捧哏”,一个是“逗哏”。一个“逗”,一个“捧”,在双方语言交锋中激起层层波澜。《俗世奇人》中的名篇《泥人张》就是这种写法的典型代表。故事先由捧哏引起矛盾(暴发户海张五挑衅泥人张)——“观众”看热闹——逗哏先抛出一个“包袱”(泥人张用鞋底泥随手捏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只有核桃大小的海张五)——捧哏再次拆台(“这破手艺也想赚钱,贱卖都没人要”)——逗哏再次抖出“包袱”(“贱卖海张五”)。捧哏不断激起矛盾,逗哏不断抛出“包袱”;捧哏完败,逗哏完胜;在逗哏没用语言只用动作的情况下达到喜剧效果。流露出作者对手艺人泥人张不惧权贵、刚直不阿精神的赞扬,对暴发户海张五仗势欺人的丑恶嘴脸的批判。
结尾的包袱味
冯骥才在《俗世奇人》36篇小说中,几乎每篇结尾都采用抖包袱的形式,使人阅读后回味无穷。《张果老》中索七买古董被骗,古董店老板将嘉靖官窑五彩八仙人分三次卖给他,一次一次引诱他出高价买余下的韩湘子和张果老。后来,他朋友无意中揭穿这个古董的实际价值,他依然嘴硬说自己花的钱“不多不多”。文末最后一句“却觉得条案上的八仙人都在咧嘴笑他这个傻瓜。”又如《龙袍郑》中,皇帝在微服私访时偶遇打鱼的郑老汉,郑老汉做鱼款待皇帝,皇帝高兴之下赐予郑老汉龙袍,后来郑老汉被诬陷造反被迫逃走。而郑三谎称自己是“龙袍郑”的同宗同族开鱼店而赚钱。作家最后则抖出“包袱”“真龙袍郑亡命天涯,假龙袍郑日进斗金”。在戏剧化的结尾中展示出了作者对人生命运变幻无常的感慨。这些抖“包袱式”的结尾,使《俗世奇人》这部书不仅仅限于俗人奇事的汇集,而是在对传统艺术形式的化用中表达出作家对传统文化的深度思考。
天津相声是市井文化艺术形式的代表,它孕育于天津独特的地理、历史和文化环境中。作家冯骥才在耳濡目染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借鉴了这种艺术形式,巧妙用形式化的相声语言、相声情节和相声结局支撑起了《俗世奇人》的故事结构,可谓独辟蹊径,别具风味,这也使小说的面貌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