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夜

那天，见到女儿的瞬间，杨军双眼圆睁，额上青筋暴突。

打靶鬼，我非宰了你不可！杨军吼着，找了把水果刀，用旧衣服裹住，匆匆出了门。

到了。那是一条闹市中的小巷，阳光将逼仄的空间切割成无数不规则的黑白。他转了几圈，没见着女儿描述的那个打靶鬼。

造化弄人。十几年前，杨军亦是人们口中的“打靶鬼”。老人们说，他眼里藏着煞气，不能看，看了就会惹祸上身。直至杨军有了女儿，这“打靶鬼”的外号才渐渐远去。村里人嘀咕，这女娃儿，能压制那煞气呢。可谁又能想到，正是这女儿，又一次点燃了杨军眼中的煞气。

眼下，他像只牢笼里的困兽，在狭窄的小巷转悠。直至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才悻悻然回家。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莹莹的老师说千万别冲动，她会帮我们！妻子一急，说话像开了机关枪。

帮我们？她有啥能耐？想到女儿满是泪痕、青一块红一块的脸，杨军就恨不得挥刀来个痛快。

怎么没帮？老师提醒我带女儿去医院前先拍照、录视频，留下证据，又找人帮我们要来了那条小巷的监控视频……

下午，警察来了。因为案件情节轻微，在警察的调解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着女儿的面诚恳地道了歉，还作了适当的经济赔偿。但杨军仍愤愤不平。杨军认定，哪怕枪毙这个打靶鬼一万次也不解恨。

华灯初上的夜，杨军戴了顶帽子匆匆出了门。他摸到小巷，蹲在一个阴暗的靠近垃圾堆的角落里。对于隐藏和守候，他早就练就得炉火纯青。

不知过了多久，杨军一直注视着的那扇大门终于开了。灯光中出来个穿校服的小子，略带稚气的脸上有着一丝不羁。杨军一再确认，就是下午来的那个小子。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臭小子晃着个垃圾袋，正向杨军隐藏的地方走来。

身影越来越近。二十秒、十九秒……杨军默念着。就在目标即将走到最佳位置的时候，两束车灯扫了过来。

穿校服的小子一眼就发现了黑暗中的杨军，赶忙将垃圾袋一扔，转身跑了回去。打靶鬼！杨军咒骂着，眼睁睁地看着目标闪进了屋。

车灯不可能亮得那么巧！杨军思量片刻，终于明白，在窥探那打靶鬼的同时，也有人在窥探自己。他四下寻找，很快发现了不远处的她——矮冬瓜。她摇下车窗，冲杨军挥了挥手。

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二十年前。同学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高姐，或者高老师，唯有杨军“赐”给她矮冬瓜的名号。记得他们初次交锋，是在开学的第一天。个子小小的她刚踏进教室，便看到讲台上的一只死老鼠。她若无其事地掏出纸巾，包住那只死老鼠的尾巴，一脸平静地扔进垃圾桶。

是哪个小可爱，用这么隆重的仪式欢迎我？

她笑着问，大伙朝杨军看去。他涨红了脸，像使劲抡出去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感觉自己摔了个大趔趄。“矮冬瓜……”杨军小声嘀咕，却被同桌举报了。

矮冬瓜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还没等杨军说完，不少同学便抢着说，他叫打靶鬼！

不，我们班没有“打靶鬼”。请同学们记住，以后谁也不许再说这三个字。台上的那张脸突然变得严肃，教室里鸦雀无声，杨军心中多了别样的感觉。奇怪，自那以后，叫他“打靶鬼”的人也确实少了。

造化弄人。没想到杨军的女儿再一次成为她的学生。四目相对，杨军惊叹时光的残忍，又平添重逢的尴尬。但眼前的高老师跟二十年前一样，依然一脸平静地问，在找我？

你为什么要袒护那个打靶鬼？他咬牙切齿。

错了，他不叫打靶鬼，他是我的学生。

那我女儿呢？

莹莹也是我的学生。

反正，反正那个打靶鬼该死！

杨军，我再次告诉你，他不叫打靶鬼！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这口恶气不出，我心里难受！

你要用刀出了这口恶气，那只能护你女儿一时。就算你得手了，可是你人还能安然地站在这吗？难道你不想一辈子护莹莹周全吗？日子，还长着呢。

高老师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一粒石子，击中杨军的心湖。“咣当——”地面上银光一闪，是那把闪亮的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