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

参加同学会回来之后，她发现他的变化愈发明显了。同学会本来她是不想去的，但他说跟其他同学都说好了，就一起去吧。

在同学会之前，他们已经接近三个月没有一起出席任何活动了。她觉得他变了，随着两人事业版图的不断扩大，她越来越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则觉得她太悲观了，对生活不再有冒险精神，两人在共同经营的律师事务所里的发展分歧也越来越大。她先选择了退让，回家冷静一段时间。而他，则踩着新闻热点，接下了一单争议性很大的经济案件。

这次的同学会，是大学班主任组织的。当年他们班级就是法学院里最团结的一个班，也是最有斗志的一个班，实习结束，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留在了律所。

同学会在一个高档酒店里举行，进去的时候，他一定要牵着她的手进门。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霸道，只得配合。幸好，一进来就被几个好友拉走，反正她也不想跟他言笑晏晏。

“你老公厉害啊。”女同学笑着递给她一杯香槟，“咱们现在班里混得最好的就是你老公了。”她以前经常听别人夸他，但这一次，却让她如坐针毡。

同学会很快就开始，先是班主任讲话，提醒大家勿忘初心，接着是班长开始用投影仪播放班级的老旧照片。时光顺着这一张一张的照片被摊开，许多青涩的笑脸开始慢慢变得圆滑，最后变得陌生。

她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烈日下，她侧身站在法院门口，他站在旁边，手里握着一瓶水，两人都是一身正装，神色却有些狼狈地看向镜头。

她看向他，两人默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也看到了这张照片。那是他们毕业后第一次跟的案子——农民工讨薪案。这一类案件说大不大，但对农民工大哥来说，却是比天还大。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凭着一腔孤勇想要为农民工讨回公道，最后却失败了。他们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就这样看着无良企业主对着媒体弯腰感谢，然后挥挥手离开。

当时她第一次质疑法律的无用，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法律有用还是无用，就看我们当律师的人有用还是无用。

是的。就是这一句话，让她决定嫁给他。两人结婚已十年，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是一个好爸爸，也是一个好丈夫。她从来未曾后悔嫁给他。但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同学会回来之后的他，变得更加忙碌了。她好几次想开口跟他聊，却被他用忙当借口挡了回来。那日，她接到一个师姐的电话，委婉地提醒她要留意一下，他最近太冒进了。她叹气，是真的要跟他谈谈了。

但怎么谈，谈些什么让她很为难。谈感情？人到中年，能有的感情几乎都给了子女和父母，枕边人早已成了战友。谈理想？家里房子车子孩子老人哪一方开口都是钱，她也没有那么理想化。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反而是他先给出了一个约会。她如约而至，到了山顶的一个网红餐厅。灯光闪烁迷人眼，让她有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男人让她什么都先别说，先享受这里的美味佳肴。她却食不知味，他只得拿出了藏在身后的文件放在她面前。

她茫然地抬头看他，纵然脑子里想过千百遍他的不是，但她也没有想过要走到离婚这一步。男人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律师执业宣誓誓词》。她紧绷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眼眶里的泪珠也跟着坠下。

“我是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律师，我将忠于宪法、法律……”耳边，是两人曾经热血的誓言。

男人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对不起，老婆，让你担心了。同时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最重要的，是要感谢那一张照片。”她仰起头，笑了：“以后我要把它贴到床头上去，让你天天反省。”

夜色温柔，夜风吹干了她的泪痕，也吹散了她心头的浓雾。头顶的月光，似乎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