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琼珍
它们不挑地方,坡面、山谷、深涧、崖壁,亦或是通天大路、深幽独径;它们不在乎和谁在一起,很自然地,就在大片大片的密林中冒出头来,在灌木丛中挺起腰杆来;它们散落得如此洒脱随意,有时挤挤挨挨地占据了整面山坡,有时就那么几棵并排,有时翻过一面山,也就只有孤独的那一抹白兀自站立在那儿。
其实,没有开花时你是很难发现它们的,它们隐没在山林中。而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它们苏醒了,绽放了。我想,那一定得有一个神秘的指令,让它们赴一场约,演绎一个轰轰烈烈的盛会。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好像患上了焦虑症。我赶往高思,在路的那一头,有几棵桐树挺拔着、翘首等着你,远远看到它们,你会有一种老友相会的温暖和期待;赶往蓝坊八仙坳,一个猛转弯,它们便在你完全不设防的时候用热烈喜悦的方式扑入你的眼帘,那更像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你狂喜得不知所措;而东岭上油坑那一处幽静的山涧,它就站在山涧,让头顶纷繁的雪片,肆意地倾泻在山径上,你可以站着、坐着,甚至是躺着亲吻它,忘情地与它亲密接触;最爱长东的那一段,那儿的它们,是一曲曲流淌的音乐。你一边漫步,美妙的音符便一直引着你,让你忘乎所以地走进去,陷进去……我像是一个多情的人,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美好的约定,又深深地沉醉于其中不能自拔。
当然,我还会以另一种方式与它们相会。坐在车子上,用飞快的速度阅览它们,我的眼睛是贪婪的,我的心在澎湃着。我惊讶于它们怎么可以这么多,怎么可以散落得这么广。其实我知道,哪怕是再短的时间,它们都在遥遥地与我对视着,它们就这样牵引着我的视线向更远的地方延伸。就在某一个时刻,我的思绪刹那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这变化简直让我大吃一惊:我眼里的它们幻化了,我分明看见无数个挺立的身影,他们一定是被冲锋号呼喊出战壕的;他们迅疾分散开来,遍布于山林的角角落落;他们分散的状态,是按照事先部署好的,还是来不及整顿队形就已经投入紧张激烈的战斗,我不得而知。我痴望着悬崖上那个孤单的身影,他一定还很年轻,年轻得令人羡慕,他站在那里,心里不害怕吗?很快,我仿佛听到了答复:我怎么会害怕?我心中有强烈的信念,我的战友遍布山岭,那里也许只有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山会一直延绵下去,我们的战友会为了一个共同的信念一直战斗下去。他说:我也许会孤独、彷徨,但我的目光穿越时空,看到了遥远的你们和幸福的未来,我便知道自己无所畏惧。
从幻觉中回过神来,我突然明白,我的焦虑来自于害怕,害怕桐花的凋零,害怕美丽终将陨落。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桐花的开放只是一个过程,桐花飘落,入土化泥,那是一种涅槃。花开了会谢,谢了会开,桐树会继续它们的使命。
“春令有常候,清明桐始发。”桐花被称为“五月雪”。这与我在车上那段莫名其妙的遐思竟神奇地暗合,莫不是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是为了与那个激情青春的纪念日作一个应和,是对曾经为使命而战的年轻的生命的无声祭奠!
我从“雪地”上拣起一朵桐花,凝视着它。透过红色的花蕊,我看到了一颗火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