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琼珍
四月里,它们是盼望这些雨的:菜园子里的瓜豆刚上架,藤蔓们需要借助雨的滋润噌噌往上串;山上树儿们的新绿还是一片明黄,嫩芽们需要在雨露中伸展开来,以便促成叶片的成长和颜色的过渡;秧苗刚刚被农人们抛撒在如镜的水田里,它们需要在雨雾中让根须牢牢抓进泥水。大自然的精灵们在努力,这是一个孕育希望的好时光。
而我,却被困在了这一片苍茫的雨雾中。
我倚窗而立,窗外是公司的大院,大院里车辆井然有序。哪怕是透过雨帘,仅仅通过车型和颜色,就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它们的主人,我逐一把它们和它们的主人匹配起来。我把视线移回窗内,办公室的每个格子间里坐着我的战友,我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我甚至知道阿斌的表格里还缺哪个中心的数据,知道阿景的经营分析材料已经完成框架,正在补充和完善点评部分;通过阿娟的语气可以判断跟她通电话向她要数据的是哪个中心的大佬;我知道阿德正在帮政企中心量身定制一个最适合某单位的方案;从阿辉笑容里判断这个月服务质量数据又排在全市前列;阿梅的过敏性鼻炎使得她打的喷嚏是“串”来计算的,厉害的是每个喷嚏之间她仍然要完成一个数据的录入;阿铁讲电话的声音很大很急,有两种终端材料库存不足,一线告急,他在请求市公司快点调货过来;阿威和阿标在隔壁的茶水间聊天,声音很小,但我能隐约听到,他们在策划怎样来欢送我。
我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游走在各个部室,又像猎狗一样贪婪地嗅吸着那些熟悉的味道,我和同事们热切地交谈着,脸上悬浮着虚伪的笑容。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心和窗外一样下着雨。偶有道贺的:“姐,这下轻松了,好开心哟。”言辞里能听出善意和羡慕。嘴里应着,脸上笑着,但我却想对那人狠狠地抡一巴掌或是踹上一脚,我想大喊:“我很不开心!”
下班后,我关了办公室的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我放下虚伪的笑脸,肆意地把心沉到谷底。我和桌子对话,和椅子对话,和电脑对话,和一摞摞的资料对话,和办公室里的气味对话,就是不想回家。
我在不同的告别宴席上喝着不同的酒,企图用酒精把酒量极小的自己麻醉,怕太清醒说出伤感的话影响气氛;晚上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在放电影,全是我和战友们并肩战斗的不同场景,电影整夜播放。
我在日记里写道:“四楼的小番茄渐渐地红了,而我却要与它们告别了。其实,我要告别的何止是它们呢……再次相见,已然是客……”
周末,雨后初霁,我被斗聚群的老友们约出来。他们说姐,我们走路去森态源吃饭吧。我们沿着谷底的那条小路走过去,小路两边不同的灌木和乔木杂生着,长出了各种好看的嫩叶子:桃红、明黄、杏黄、浅绿,一丛丛一簇簇,带着雨珠,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
突然,路就在毫无征兆中断掉了,前面一片荆棘。我们只能沿着坡,拽住灌木的枝条,使劲地往上爬。坡很陡,爬上山是一个艰辛的过程,上得半山腰,一条开阔的山路在眼前延伸开来。极目而望,对面杏黄嫩绿的山花尽染,未散尽的云雾如白练缠绕在披上花毯子的山间,我一时呆了。阿燕在旁有意无意说了一句,“最美人间,还是四月天呀!”我无头无脑接了一句。“姐,五月一定会更美!”阿伟侧头过来,看我的目光意味深长。
我的泪就在那一瞬间喷涌而出,原来,他们都是懂我的!他们把困在里面的我拉出来,冲破藩篱。他们让我懂得,我只是刚刚走完一段路,我需要放下一切,无所牵挂无所畏惧地走向另一段路,并且相信,那一段路里,也同样有各种美好。
四月,我从雨里走出来,走向另一片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