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

奶奶逝世已有两个多月，我很想念她。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未再改嫁。此后的日子，是奶奶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儿孙长大。

永远记得，孩提时，家里物质条件不怎么好，平日里很难吃到肉。奶奶常抱着我，哄我入眠时，哼起她自编的歌谣：阿婆锡心肝，猪肉咸菜煲豆干。这也是我生命中最爱的童谣，每每听到“猪肉”两字，口水都会不自觉地流出来。

永远记得，儿时奶奶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有一次吃饭，我见到有我爱吃的肉，想去夹，但爸爸早已伸出了筷子，我就把手“跨”过爸爸的手去夹菜。奶奶立刻说，我这样做不尊重人，是很不好的。还有一次，我用筷子把碗里的菜“搅来搅去”，想找到自己爱吃的菜，奶奶也立刻批评我，吃相不好，必须要改。平日里，奶奶极少批评我，唯有这两次，是奶奶对我严厉的教育。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

永远记得，读学前班时，有同龄的小伙伴见我瘦小孱弱，时时欺负我。奶奶知道后，狠狠地教育他们说：“你们要是再敢欺负我家细羊（我的乳名），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此后，再也没小伙伴故意欺负我，他们都说，细羊有个很“凶”的奶奶。

永远记得，读小学五年级时，教我数学的蓝其光老师来家访，说我学习性格等方面都挺好，就是给人感觉身子不怎么结实，面黄肌瘦，应该是营养不良。第二天，奶奶便买来田七，杀了自家养的鸡，炖给我吃。当时在农村，养鸡是为了过年能吃上鸡肉，但奶奶为了我，没有顾那么多。说来也怪，连吃了几次田七炖鸡，我的身子真变得结实不少。

永远记得，读小学时，每年正月，奶奶总爱带我去舅公家做客。舅公是公社干部，生活条件比我家好一些。舅公和奶奶感情很深，也知道姐姐的不容易，所以每次去舅公家，舅公总会准备一些肉来招待我们。舅公家离我家有几公里远，走起路来很是费劲。每每我走不动，奶奶便背起我，还哄着我说就快到了。去舅公家的那条路，要路过一条水面桥，桥下溪水潺潺，奶奶总是紧紧地牵住我的手，生怕我不小心掉进溪里。

永远记得，有一年过年，奶奶省下钱，买了一件绿色的西装给我。让我深感愧疚的是，不知哪一年，我把它弄丢了，更把一些美好的记忆弄没了。

永远记得，我考取梅州师范学校时，奶奶知道化学老师张辅忠要来送录取通知书给我，便早早地打扫好房间，准备好茶水。那时通信还不发达，我们从上午开始等，直至下午四点多，辅忠老师才来到我家。见到他，奶奶眼眶里饱含热泪，激动得语无伦次，嘴里只是重复着感谢老师的话语。辅忠老师打趣道，得准备把你们家的猪卖了，当作阿扬的生活费了。

永远记得，我结婚时，我做爸爸时，奶奶送我利是，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从她的笑容里，我能感觉到，她一定在说，我家细羊终于长大了。

永远记得，奶奶自九年前摔倒后，就一直卧床，需人照顾。此后，她变得孤僻起来。我平时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只是把饭菜端给她吃。每当看到我回来，她总是高兴得像个孩子。有一次，我很长时间没回了，她假装不认识我，说你是谁啊。那时，我分明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奶奶一生刚毅，但看到我给她清洗尿桶时，她竟羞愧得不知所措。其实，真正羞愧和感到亏欠的人应该是我。

太多太多难忘的事了，太多太多奶奶的疼爱了，每忆起那些温暖的时光，总有一种莫名的遗憾、惆怅与感伤。

奶奶走时，平静安详。按老家建桥的风俗，丧事在祠堂办。奶奶逝世当天，我从县城驱车赶回，一路上都在回忆奶奶生前的点点滴滴。在夜色中，我回到老家建桥古围，冬日古围的冷清寂寥扑面而来，大多数乡亲已搬到围外居住，冷清的街灯拉长了我的身影。忆及过往，我仿佛听见奶奶在喊我乳名：细羊，转屋家吃饭啰！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后，妈妈对我说，你奶奶临走之时，说了一句“细羊回来了吗”。妈妈又说，这句话现在才对你说，是怕你当时承受不了。听了妈妈的话，我沉默了许久许久。这是奶奶留给我最后的话，也是让我永生铭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