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炜

石紫塘52号是一家开在村道边的杂货店。杂货店开了20多年，没有招牌，因为开在工厂门口侧边，一般人都会称它为“工厂侧小店”。

杂货店的店门是那种老式的折叠铁门，开店的时候，需要把左右几扇铁门推到墙的最内侧。店休的时候，再把铁门拉出来关上即可。杂货店位于两层裸砖楼的首层，既是店，也是住家，因此店门左右两边的墙上贴着喜庆的红对联。

店内靠墙的位置，摆放着长条的玻璃柜，墙壁上也钉置了许多储物架，满满当当都是货品。一张带有两个抽屉的粗糙老式木桌，就是店里的收银台。收银台旁侧放着一张擦洗得发白的小茶几、两张老式的带有扶手的木椅，供来人泡茶聊天或休息。

小店既是杂货店，出售各种物品，也是村里的中转站。女店主秀芬姐是一位50多岁的客家阿姨，为了干活方便，袖子长年都呈卷起状。有人上门，不管是买东西，还是等人，女店主都会热情地招呼来人坐下喝杯茶。

杂货店不大，店里的货不能说一应俱全，但是能用得上、说得出名字的都有。小孩爱吃的糖果、冰激凌，男人爱抽的香烟，女人洗衣洗碗用的洗衣粉、洗洁精，老人蒸猪肉汤爱放的红粬……

小店的木椅接待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都被秀芬姐的温良治愈过。

有外地来梅打工的中年人，穿着满身泥泞或污垢的工作服，站在杂货店的货架旁，来回比较桶装的泡面和袋装的泡面价格。秀芬姐都会建议买袋装泡面，比较实惠，由她提供大海碗、筷子和热水。让来人坐在小茶几上慢慢吃泡面。她深知中年人养家的不易，在外能省则省。

遇到只打二两白酒、借酒消愁的人，她则会抓上两把花生，放在酒杯旁边，借口新进的花生帮忙试一下味道，让来人免费品尝。她总是感叹，喝寡酒伤身。

也有颤颤巍巍的老人，来到小店坐半天也不吭声。秀芬姐心知肚明，老人肯定又跟子女怄气了。拿上个店里卖的茶叶蛋，给老人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让老人先吃点东西。不问缘由，叮嘱老人有空就多来小店坐坐，人来人往，听人家长里短聊天说事，时间快过些。在家容易盯着一件事，放大矛盾，多出来走走心态不一样。当然，秀芬姐也会故意夸大自己和家人的矛盾。老人听了后，也会发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的感慨，心里舒服多了。

单身汉阿二古因为眼高手低，过得十分“落拓”，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到了饭点，如果阿二古还没有起身回家的意思，秀芬姐则会添多一双筷子，很自然地叫道：“阿二，吃饭。”来人经常吃着饭，眼泪就流下来，喊一声姐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秀芬姐总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后生仔日子还长，还是要扎实干 ，有空就过来阿姐这里吃饭。”

因为杂货店开在村道边，是进村出村必经之地。早些年打电话打车没这么方便的时候，外出求学的学子、出门打工的打工仔大都先由家人送到秀芬姐的杂货店，由她帮忙叫三轮车或者出租车。回家的学子、打工仔也是先坐车到杂货店，然后通知家人来接。帮忙打电话，秀芬姐也不好意思收电话费。

小本生意利润薄，一般店铺都会在显眼位置贴上“概不赊账”的提示。但是，杂货店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地按人名写满了赊账的物品及金额：×年×月×日，阿二古青梅州烟1包；×年×月×日，猪哥四移动电话卡50元一张；×年×月×日，华记借款300元（备注：带老人去输液）……如果旧账还未结清，一般精明的老板都不会再给赊账了。但是，秀芬姐总是觉得赊账和借钱都有不得已的理由，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在赊账和借钱的问题上，秀芬姐和老公总是要起口角。老公总是认为秀芬姐心地太善良了，没有生意人的精明，开店不是做慈善，不能像傻大姐一样。

秀芬姐家基本不用买青菜。经常是东家拿一把青菜、西家送几个瓜果，也够老两口吃了。家里有喜讯，乡亲们也爱过来杂货店和她分享。

某天清早，杂货店没有如常开门，进出的小门迎来了人们慌乱的脚步。傍晚，杂货店大门两边的红对联被撕掉了，贴上了紫色的挽联。清晨突发疾病夺走了乡亲们敬爱的大姐。从此，杂货店再无女店主忙碌的身影。

在秀芬姐的丧礼上，源源不断地有人过来拜祭，泪眼婆娑的人们聚在一起，念着她的好。甚至于，晚上有人主动留下来陪家属守灵。送葬那天的队伍，很长很长。来送她最后一程的，除了亲友，很大一部分都是她帮助过的人。盖棺定论，谁又能说她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