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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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版:梅花
2023年3月8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风扇坏了

□黄婉芳

那个女人又来了,隔三差五到我店里,一来二去,彼此熟悉了。

她头发凌乱,枯黄,打结,粘了少许稻草屑。额上的皱纹如蚯蚓,向两边延伸。眼神茫然,像两个空洞,不知看向哪里。脸色蜡黄,雀斑布满整张脸。嘴角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不,这笑比哭还难看。

我招呼她进来,她摇晃着身子,站定,慢慢地坐到凳子上。我倒一杯红茶递给她,她扬着枯瘦的手,轻轻地摇头:“不喝茶。”

“昨天晚上,那死鬼又打我了。那个天杀的,喝了酒,醉得像狗。满身酒味,打着饱嗝。那个丑样,恶心死我。我捂着嘴去扶他,他推了我一把,骂我丑婆娘,生不出儿子,马上去死。我不理他,他一巴掌拍过来,我躲开了。后来,他抓住我,把我按在地上,拼命往死里打。差一点就提不上气,这命好苦啊!”她有一句,没一句,啰啰嗦嗦,还撩开衣服,惊现手臂、小腿青一块,紫一块。

开始,我只是听,不发一言。每次一来,她就痛斥丈夫如何打她,她如何伤心。听着听着,我的怒火一点点上升。“你傻啊!真是笨到家了。他打,你就逃。逃不掉,跟他对打。打不过,打110报警。”我骂着这个蠢女人,真是恼其不幸,恨其不争。

“家如鸟窝,我无处逃。再说,我逃到哪里去?我骂不赢,又打不过。打了110,他又是下跪,又是保证。这又有什么用,下次还是一样打,打得还更狠。”她哀嚎,眼泪鼻涕下来了。

“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头晕,心脏像打鼓一样,有时还不跳,经常起不了床。我就是三天不起床,他也不会看我一眼。”泪水爬满了她的脸。

我望着这个女人,眼里蒙上了一层薄纱,突然讨厌死了她,心想,他打你,你不会离婚吗?可是,她只是一个来修风扇的顾客,我到底没有说。

“风扇修好了,不收钱。”我说。“那就谢谢啦,我得回去了。”她走一步,停一步,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几天后,她又出现在我的店里。“我蒸的发粄,趁热吃。”她搓着手,浅浅地笑着。“甜而松软,口感好。”我边吃边赞叹。“今天是我的生日,庆祝一下。”她的眼泪又上来了。我看着她,眼窝深陷,脸颊红肿,隐隐约约可见抓痕,嘴唇裂开一道口子,头发倒是梳得整齐。

“你丈夫又打你?”我问。“那死鬼,一天不打我,手就痒。”她咬牙切齿。“你打算怎么办?”这一次,我得劝她离婚。“我被他打残了,找工作,重活干不了,轻活轮不上。这辈子,就这样了。多少人劝我离婚,为了三个女儿,忍了一天又一天。女儿大了,离婚离不动了。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她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然在店里,修了一架又一架风扇,顾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是再也没有见过她。

又一天,她的邻居来修风扇,我问起那个女人。她的邻居说:“你说的阿菊嫂,心脏病突发,三个月前走了。阿菊嫂命不好,好不容易拉扯大三个女儿,刚到享福的时候,人就没了。最苦的还是阿菊嫂的老公阿旺哥,一下子没了老婆,真是不知如何活下去。”

我沉默着。“人生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想一想年轻的时候,阿菊嫂那个水灵模样,十里八方的人都知晓,大伙传来传去,见到了她,总在炫耀。一个光棍冒着酷暑来瞧她,眼睛都看直了,馋得直流口水。后来,偷偷来看她的小伙子越来越多。阿菊嫂目不斜视,不声不响地干活。她干活是一把好手,锅头灶尾,针头线尾,田头地尾,样样来得。挖出的红薯,条条又大又甜,养的鸡鸭,只只又肥又壮,种的花生,颗颗饱满又好吃,满园的菜生机勃勃,青的青,红的红,白的白。大伙儿夸奖阿菊嫂,她害羞地摆摆手,阿旺哥笑得那叫一个得意。你说,那么好的一个人,为啥说走就走了呢?”那个邻居还在絮絮叨叨,我的脑海浮现出阿菊嫂的样子,心一点点往下沉,眼里涌上了一层薄雾。

秋老虎发威,天空依旧那么蓝,那么高。重阳节那天,阿旺哥一手挽着一个涂着口红、穿着花里胡哨的女人,一手提着电风扇,来到我的店里。

我说:“这台电风扇,没得修。”他狠狠地瞪我一眼,嘴里说着脏话。我不理他,他们悻悻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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