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文、图

用聪明、勤劳、善良概括我母亲，我想一点也不为过。

一

母亲18岁就与我的父亲结了婚，新中国成立后全国农村都开展“分田、分地、分房”的土改运动，按当时的政策，我家可以分到村里一个地主新建大屋中的两间房。我的祖母一生贫困潦倒，住的祖屋摇摇欲坠，据说用手往墙上随便一戳都能掉土。祖母听到这个消息后喜不自禁，恨不得马上就能搬进去。然而母亲却不同意，她认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住别人的屋子心里会不自在，就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我的祖母。

这个举动，在当时可没少被村里的人议论，都说我母亲有新屋不住，怕是脑子“进水了”。这些言论我母亲一律没有听进去，而是用行动证明她的决定并没有错——往后的几十年间，我母亲像燕子筑巢，把破烂不堪的老屋一点点地改造、重建，到20世纪80年代终于建成一座有十几个房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令村里人大开眼界。这回，村民都夸起了我母亲有远见，假如当年住进十几户人共住的大屋，绝对一点发展的空间都没有。我祖母在世时更是对我母亲赞赏有加，庆幸自己当年听了她的意见，才能有这份家业。

听到这里，谁能想到有这般魄力的母亲在旧时代从没有上过一天学呢？

母亲成家后适逢新中国人民政府开展扫盲运动，号召穷人读“翻身”书，于是小媳妇也有幸背上了书包。据我母亲回忆，入学测试她直接被老师安排到小学二年级，才读了三个月又被安插到三年级，老师们都夸她聪明、脑子好使。正当她踌躇满志要学点文化时，“不幸”怀孕——也就是我，我的出现中断了母亲的上学梦，不得不退了学。

二

虽然才读了半年书，母亲却认识了不少汉字，一般的书刊她都能看懂，还养成了看书看报的习惯。为此我常常替母亲感到可惜，感叹命运捉弄人，但一生在泥水里打滚的母亲一直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于是将读书的梦想寄托在孩子们身上。要知道，在困难年代，村里不少孩子因各种原因早早辍学，而我母亲无论生活得多艰难，都鼓励、供养孩子们读书。

有件事至今让我难忘。那年我正上初中，县里号召全县青壮年修建水库，任务具体下达到我们生产队时，变成要求每个家庭出一个劳力。当时的我已有些懂事，心里盘算，同父异母的姐姐刚出嫁，母亲刚生完弟弟正坐着月子，这个任务，毫无疑问地落在我这个不大不小的老二头上。

主意拿定后，在村民要出发去水库工地的前一天晚上，我对母亲说：我去修建水库吧。母亲听了非常吃惊，问我：你不读书啦？你还小啊。我像是回答母亲又像是给自己下决心，努力噙住眼泪，说：那也没办法了啊。第二天，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上我简单的行李，和村民一同步行了40多里山路到了目的地。在工地上，我白天拼命干活，晚上睡在工棚里，望着满天的星星，心里五味杂陈，我真想大声呐喊：我不甘心！我还想读书！

同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多天，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我在工地上吃午饭，队里会计向我走来，捎来我母亲让我回去读书的口信。见我有点疑惑，会计耐心地解释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你母亲向队长求情，队长也已同意你家不出劳力让你回去上学。”

会计也劝我：“回去吧，你娘还哭了呢。”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震，万分感激——母亲，你没有因为我的草率决定就顺势让我停学，也不忍心我小小的年纪过早为你分忧，谢谢您，我的母亲！

这样，在母亲的召唤下，我又重回了校园。如今，我不敢说自己多有出息，但我的确是我们村的同龄人中唯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女性，我们九姐弟中有六个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一度成为当地的佳话。

三

母亲的智慧远不止于此。当时我的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虽说早期有祖母帮忙，但要养活一大家子，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就像机器人一样一年到头都没有歇过。为了全家不断炊，母亲除了是队里出全勤、挣工分最多的女劳力，还利用家里独门独户、房子建在山坡下的独特地理环境，将房前屋后所有空地开垦出来，种上番薯、木薯等作物补贴口粮。那时不允许私自开荒种农作物，好在队里鉴于我母亲平时的为人和家里的实际情况，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干涉。

干农活，我母亲是把好手。庄稼地里所有农活她都非常在行，什么时候施肥、除虫、土地轮种等等，她都能说出“道道来”。有一年村里发生了育种风波，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春节过后，队里按常规进行早稻育种工作，当时育种手段还比较落后，要经过浸、淋、翻等多道工序，结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了种子本该出芽的阶段，竟全部出现闷芽（死）状态。这下可不妙！当时的队长急得正抓耳挠腮，要知道，那一千多斤的种子可是全村人半年口粮的希望啊！这时，有人建议队长请教一下我的母亲，说或许她有办法补救。果然，母亲到了现场后看了看，当机立断，立刻让人煮好热水，她将热水调成十几盆的温水，将所有种子泡上。母亲说，她一天换三次水，每次还要将种子翻一翻，接连几天都是同样的操作。就这样几经周折，母亲当真让种子起死回生、按时“播出”，这次“抢救种子”母亲立了大功，不仅得到三十个工分的奖励，也为她谋得队委职位和负责保管的工作。

四

慢慢地，我们姐弟们都已长大成人，大多在外打拼、成家立业，仍旧体力充沛的母亲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20年前，能干的母亲被一个民间团体推荐为负责人，这一做就做到了现在。如今母亲已90岁高龄，我们担心母亲会太累，劝她要不就辞了吧，头脑仍旧灵活的母亲听了直乐呵，说：“是他们不让我辞的！”姐弟们听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老太太的领导能力和凝聚力有多厉害，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看着天天都是干劲十足的母亲，我常在心里祈祷：母亲，请您一定多多保重，愿您活过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