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仪职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一首名诗。全诗虽仅四句二十八字，但写得言浅意深，语短情长，千百年来感动了无数读者。然而对诗中的“君问归期未有期”中的“君”之所指，至今仍有多种不同的看法：一曰“君”指李商隐之妻王氏；一曰“君”指李商隐之友人。笔者偏于前者。下文就此谈谈本人管窥之见。

从诗歌的情调看，《夜雨寄北》属言情诗。询问夫君之归期及夫劝妻勿触物思情的诗，在古代并不鲜见。白居易的《赠内》就是最好的例证：“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凉风欲秋天。莫对月明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白居易面对暗苔漠漠，秋风微微，写诗劝妻，莫因思情而损君颜色减君之年。此诗与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调有异曲同工之妙。白诗劝妻勿触物思夫，而李诗却抒写内心思妻之情。从诗的情调看，应是夫妻之言，而与友人之诗的言辞不可能写得如此缠绵悱恻，此其一也。

从《夜雨寄北》的另题《夜雨寄内》也可证之：张瑾燕的《唐诗选析》有载：《夜雨寄北》题一作《夜雨寄内》，是写给诗人妻子王氏的；诗人滞留在巴蜀地区时，秋天的夜雨助长了他的羁旅情思，他怀念远在北方的妻子，于是提笔给王氏写了这首诗。又据《中国古代诗词曲选读》云：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李商隐曾留在长安，这首诗是他收到王氏来信后回答她，诗题一作《夜雨寄内》。以上为今人之注释，也许不足以使人信服。笔者翻阅了对李商隐最富研究的权威资料《玉溪生诗集笺注》和《玉溪生年谱会笺》本，同有此说。清代学者冯浩在《玉溪生诗笺注》对《夜雨寄北》析云：“语浅情浓，是寄内（妻）也。”又据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本云：“《夜雨寄北》，题一作《夜雨寄内》，此亦留巴（西）、阆（州）时作，时初交秋，而义山（义山，李商隐字，号玉溪也）亦将归矣。”又云：“此大中二年游蜀时寄内之诗也。”由此看来，《夜雨寄内》为《夜雨寄北》之另题，是有据可查的。那么这个“内”字作何解释呢？据《现代汉语词典》：指妻或妻子的亲属。显然，这个“内”字毫无“友人”之意，另据《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内，旧社会指妻妾。即使是当今社会，对妻子仍有“内人”“内助”之称。

从成语“西窗话雨”“西窗剪烛”看“君”之所指。李商隐的《夜雨寄北》通过描绘诗人在巴山秋雨之夜刹那间的思想活动，表现了思念妻子渴望北归的情绪。由于诗里表现的感情诚恳、真挚，因而这首诗甚为后人传诵，至今流传着“西窗话雨”“西窗剪烛”的成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语言的演变，“西窗话雨”“西窗剪烛”所指已不限于夫妇，有时也可用以写朋友间思念之情。但从成语的源头来说，应以思妻为先。

从李商隐作诗的时间与王氏的卒年来推断“君”之所指。笔者查阅了20种有关李商隐《夜雨寄北》赏析、注释等资料，虽然说法不一，但有一点是较为集中的，那就是李商隐作诗的时间，大部分资料都说是唐宣宗大中二年（即公元848年）。那么李商隐之妻王氏卒于何年呢？凡认为“君”为李商隐之“友人”者，均无详述，仅说“其时作者之妻王氏早已去世。”而张采田的《玉溪生年谱会笺》和冯浩的《玉溪生年谱》均载此诗于大中二年（公元848年）。张云：“此亦留巴（西）、阆（州）时作，时初交秋，而义山亦将归矣。”又云：“此大中二年游蜀时寄内之诗也。”冯浩云：“语浅情浓，是寄内也。”然集中寄内诗皆不明标，题当仍“寄北”。按王氏大中五年（公元851年）亡，大中二年全在情理之中。

另从李商隐的《岳阳楼》和《悼伤后赴东蜀辟玉散关遇雪》诗也可佐证。李商隐于公元847年写了一首《岳阳楼》，诗曰：“汉水方城带百蛮，四邻谁道乱周班？如何一梦高唐雨，自此无心入武关？”诗人借无法“入武关”这一典故，为自己因王茂元父女（李商隐之岳父与妻子）而无法在京城任职而嗟叹，冯浩云：“借慨一婚王氏，遂不得居京职也。”（注：李商隐之岳父王茂元是牛派令狐绹的死对头，因牛派得势，所以李商隐即使才学渊博，也无法得到重用。）可见，李商隐作此诗时，其妻王氏尚在。另从李商隐的《悼伤后赴东蜀辟玉散关遇雪》诗亦可证之。该诗作于大中五年（公元851年），一说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全诗录下：“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诗中的“无家”指妻子亡而无家可归；“回梦旧鸳机”其意是夜里梦见织布机旁的妻子。从题目及内容看，李商隐是在新亡妻子伤悼之后赴东蜀之辟（征）而写下这首诗的，即公元851年李妻王氏方卒。而有些资料则载：李商隐写《夜雨寄北》时，其妻早亡。“早亡”与《悼》诗内容不合，实在不足为据。由是看来，李商隐之妻王氏之死当以大中五年（公元851）或大中六年（公元852）为准。

从诗歌的感情基调到另题《夜雨寄内》，再从“西窗剪烛”成语的出处到王氏的卒年分析，笔者以为李商隐《夜雨寄北》中“寄”的对象应是其妻王氏。不知大家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