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
前记:一碗清粥,煮透人生百味。“人生好比粥一锅,煎熬滚煮耐琢磨。宜疾宜徐看火候,酸甜苦辣自张罗。”
“一杯淡粥寒灯下。”小时候家里生活不太好,遇上大冷天,母亲就让祖母支起柴火,熬一大锅白粥,蒸一大笼番薯,一碗清粥,几条番薯,就解决一顿了。寒冷暗夜,一家老小围在烧得通红的炉灶前,一边烤火,一边熬粥。我踮起脚尖,看那雪白的米粒在锅里不停地翻滚跳跃,小小的心灵也快乐活泛起来。那时候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温暖!祖母为了省点柴火,有时削去番薯皮,切成丁状,一钵清水,一碗白米,一大捧番薯丁,搅和在一起,在锅里熬半个多小时,就成了金灿灿的番薯粥。有时洗干净一把苦脉,切成碎状,白粥将好之际,撒上绿油油的苦脉,浇上油,搁点盐,青菜白粥,粥糯菜熟,一举两得。母亲常说,喝粥甚好,省心又省力,后来我才知道,更重要的是省钱。当时父亲在圩镇上做木匠,家里开销大,挣钱不容易,经常晚上八九点才有空回家吃饭。而晚饭,也仅仅是一碗清粥,几箸咸菜。一米八几的个儿,一天到晚干重体力活,饥肠辘辘只能靠一碗粥来打发,或许他的病根就是从那时候埋下的。
我上初中了,父母亲外出打工,哥哥姐姐外出求学,家中只剩下我跟祖母相互依靠。祖母当时八十多岁,牙齿几乎掉光了,吃不了什么硬食,每天只能喝粥。老人家担心我饿肚子,另外蒸一碗米饭给我。炎热的夏天来临,胃口不太好时,我还是会跟祖母一起喝粥,粥是我最爱的餐食,它不是最好吃的,却是吃着最舒服的。祖母还是担心我饿肚子,每天托伯父买几个包子给我。几十年过去了,那幅温馨的画面依旧在我的脑海中打转。明月当空,一张小方桌,一碗温润的白粥,两个咸鸭蛋,一碟炒青菜,几个肉包子。蝉鸣蛙叫之际,祖孙二人相对而坐,静心而食,人生滋味尽在于此,这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味道。祖母就是用这一碗清粥,慰藉了父母离家后我的不安,抚平了兄姐离家后我的孤单,温暖了我单调的求学生活。我曾想,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喝粥呢?大概粥里装满了我的童年和祖母的关爱吧。
年近不惑,我一如既往地喜欢喝粥。岁末,新冠病毒肆虐,我率先中招了。发高烧,拉肚子,咳嗽不止……躺在床上,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有气无力,动弹不得。母亲也病了,幸好发低烧,还能挣扎着起来熬粥。她对我说:“给你煮碗粥吧!”粥煮好了,我却咽不下,嘴巴又干又苦,喉咙痛得似刀割一般。一碗粥早已冷了大半,我仍躺在床上起不来。母亲急得直抹泪,又拖着身子钻进厨房继续熬粥。这次,她往大砂锅放了一碗米,大半锅水,刚好熬得一碗浓浓的米汤,颤巍巍地端过来。那一碗米汤,洁白如乳汁般,飘浮着几缕姜丝,米油滋润,米香扑鼻,泛着淡淡的油光,倒映着母亲那稀疏疏疏的白发。一时之间,世间万物和众生悲喜都成了配菜,酸甜苦辣咸,五味全上来了。我曾在父亲病榻前承诺,像他一样照顾母亲,护她周全。却未曾想,在本该我照顾她的日子里,古稀之年的她还是成了我的依靠!
在粥的滋润下,我胃口渐好,母亲变着花样给我熬粥。有时用一根排骨煮成排骨粥,营养丰富;有时放几片新鲜瘦肉,鲜香黏稠;有时放几颗花生、红豆、芝麻,香甜可口。无论煮什么粥,母亲都会放几片炒过的姜丝,因为她知道我肠胃不好。每天清晨,喝上一口热乎乎的粥,暖流入胃,仿佛给一夜空荡荡的胃做了个按摩,胃暖了,心也暖了。母亲熬粥从来不用电饭锅,专用小砂锅,大火煮开,文火慢煮。她说煮粥很简单,半个小时即可,只是费点火。其实我知道,砂锅煮粥要在厨房守着火候,一不留神便会溢出,费的不仅是火力,更是费人力费精神!
喝粥偶尔也伴着些许烦恼,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总免不了在我耳边唠叨:“多吃点,身体才恢复得快。”“不要总吃咸菜,要吃营养的肉、蛋。”“你必须把这碗粥喝完,这可是救命的药啊!”……有时我会耷拉起耳朵任凭她嘴巴一张一合,有时说得我烦了腻了,我会像任性的孩子一般,虎着脸,气鼓鼓地嚷嚷“再说我就不吃了。”而母亲也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立马不说了。其实我哪里会不吃眼前这一碗清粥呢?世间烟火,最抚人心,何况这一碗清粥蕴含着母亲多少的爱与关怀。“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这何尝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粥是清净自然的,粥是温暖朴实的。人生正如一碗清粥,说复杂也简单,说艰难也温暖。你看米的一生,经风雨,沐阳光,一朝成粥,将这一生的香气释放在水里,滋味冗长久远,一生清清白白,简简单单,营养又温暖。人生道路阻且长,如果难过了,回家吧,母亲会煮一碗粥给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