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琼珍
凝神、运气,点火、下油,待青烟冒起,各种食材次第下锅,青红黄橙紫在翻飞的铲勺间欢跳、腾跃,她胸臆开阔,似将千军万马掌控在手,肆意差遣调度。马步扎稳,气运丹田,左手颠锅、再颠,右手执勺,千军万马收服入勺,俄顷,又一道绝世佳肴横空而出。
窗外,绿树成荫,光影斑驳,远处的山峦与白云相映成景,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她回过神,把视线收回来,才发现自己又在脑子里面过了一出戏。她和她依旧坐在房间复习。
复习多长时间了?她已记不清,她也记不清。茫茫题海,漫漫题库,书本资料堆得比人高,她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复习路。备考、赶考,有两次已经进入面试,但终究不遂人愿。几百人过一独木桥,都是过得人仰马翻的,只一人能胜利过得彼岸。过得几次,独木桥还在,人已疲惫不堪。
但还是要考的。父母把一切都给她准备得好好的,一日三餐变着花样,最宽敞的房间,最安静的环境。唯一的要求就是考,一门心思地考。
从一开始复习,她俩就在一起,记不起是谁先约的。她和她是一对好朋友,像孪生姐妹,她俩各方面条件相当,甚至成绩。她们都有宽容又严厉的父母,有一个共同的使命。门关着,很安静,只有她俩,父母似乎默认她和她在一起,从不打扰她们。
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是不出声的,各自埋头复习,偶尔抬头相互对视一眼,又急急循入题海。
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洒在窗外每一片叶子里,有一种金属的光影,罩着屋里的她和她。
这一次,她们都入围面试,她和她面对而坐,在练习仪态,练习如何能更从容、大方、得体,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辨识考官提出的考题,如何使自己的作答更能让考官眼前一亮。她们互相提问、作答。练习进行得沉稳有序,她们都似乎铆足了劲夺得胜券。她心底非常清晰,她是她最强劲的对手,极有可能最后在独木桥上血拼的就是她和她。想到这,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的恐惧,其间夹杂着一种悲哀,她抬起头看向她,看到她也刚好抬头看她,她看到她的眸子里有英雄相惜的怜悯,似乎欲说还休,她的脑海里浮现无数个她们一起彻夜咬牙临窗苦读的场景,又再想起每次失利过后的相互安慰和鼓励。像经历过无数次的凄风和苦雨,她和她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此刻,看着她疲惫而憔悴的面容,就在某一个瞬间,她内心里构建的备考之厦轰然倒地,毫无征兆。她决定向她敞开心扉。
月儿挂起,月光透过叶隙照过来,斑斑驳驳,屋里显得越发宁静。
她对她说,她的志向不在这。自己曾在内心里无数次地抗争过,但是从不敢公然违抗为自己创造公主般条件的父母,每次看到父母劳累的面容,她到唇边的话又咽下了,唯有继续埋头苦读。但是,一不留神,她脑海里就会过戏,她在戏里戴上白色的高帽子,穿上白色上衣,站在不同的灶台前掌勺翻飞,指挥她的一批又一批千军万马,只有这时候,她才觉胸臆舒畅。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从未改变过的志向。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走向另一条路。这样,明天她们将不会在独木桥上相遇,不用再煎熬着对抗,她将再也不用担心掉到桥下。
月影西移,屋子里一片肃穆。她继续向她喃喃细说,对面的她静静地,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她必是微笑着赞许的,因为她懂她。
她如释重负。
清晨的阳光催醒了树上的鸟儿,叽喳声里讨论的内容是它们睁眼看到的第一幅景象:窗内,镜子在清冽的朝阳里发出炫目的光,光影里,是一个伏桌而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