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桂元

畲族是1956年由国务院正式公布确认的我国少数民族，传说始居于潮州凤凰山，目前主要居住于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南方省份，人口约70万，但在广东只有数千人，大部分都融入了汉族。作为活跃于南岭、武夷山脉的一个族群，畲族在兴宁也留下了诸多足迹。

畲字的几种写法及其来源

“畲”字主要有三种写法：畬、畲、輋，而“畲”字与“畬”字经常混用。语言学家认为，“畲”字源自“畬”字，“畬”字又来源于“余”字。“余”字见于甲骨文；“畬”稍迟，在《说文》中已有收录；“佘”字迟至唐代才有记载；“畲”字没有古音来源，被用于族称大概在南宋中期。

在早期字书中，“余”字有多种读音和意义，其中之一为“视遮切”，即读为shé，因此学者认为“佘”字是从“余”字分化而来。《说文》释“畬”为“三岁治田，从田余声”，读为yú，即开垦第三年的田；稍后的字书中，“畬”字释为“式车切，音奢。烧榛种田”，即以放火的方式取得田地，读为shé。经过这种种复杂的衍变关系，最终产生了读为shé的“畲”字，主要作为族称使用。“烧畬”是一种原始的耕作生产方式，在山民中最为普遍，后来就把南方山陵地带采用刀耕火种进行生产的这种山民称为“畲民”。

在宋代，又产生了同音同义的“輋”字，现今可见的最早文献是文天祥的《知潮州寺丞东岩先生洪公行状》。至明代中期，“輋民”已广泛见于文献之中，如王阳明任南赣巡抚时期的诸多公文。

但是“輋”字是怎么产生的，却缺乏记载。清代以后的地志多引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谓“今广人以山林中结竹木障覆居息为輋”，意思是广东人将生活于山林中以竹木搭棚简易栖居的山民称为“輋”。但实际上这句话是明中期的兴宁知县祝枝山所说，出自他编纂的《正德兴宁志·杂纪》：“猺人之属颇多……大抵聚处山林，斫树为軬（‘軬’，按字书部，本‘父远’之反，车上篷也。今广人以山林中结竹木障覆居息为輋，音若‘社’），刀耕火种，采山猎原。”祝枝山引用字书，认为“輋”字来源于“軬”字，源自他们砍树作篷以避雨水的行为，与“軬”的意义相通。

“畲”（“輋”）古音为“奢”（“社”），在《正德兴宁志》中，祝枝山将梅县区畲坑写作“蛇坑”，仍是同音不同调。不知何时起，“畲”字又转音念作“斜”，近世地名之中有写作“斜”的，多是“畲”字的记音，如大埔百侯的“斜坪”、龙川上坪的“刘斜”。

兴宁畲的历史点滴

●李商隐兴宁畲丁诗

迢迢匹马向循州，三载依人过岭游。犵鸟蛮花春笑语，蜑船渔姊夜勾留。

台荒霸气畲丁凿，山镇神光木客愁。越女含情独何恨，河西风月竹枝讴。

——胡曦《枌榆碎事·西河龙户录》

胡曦《枌榆碎事》收录此诗，说是相传由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在循州时所作，查李商隐的诗集中并无此诗，因此判定这是赝作。诗中景物兴宁神光山是因宋代罗孟郊而得名，所谓河西风月更是清代才出现的兴宁城风物，此诗当是清代邑人托伪之作。

● 祝枝山与兴宁畲民

猺人之属颇多，传记多载之。余尝问其世，出图观之，大抵祖盘瓠，亦有次第。自信为狗王后，不讳，故谓猺、獞、狑、狫之类，字皆从犬，盖亦信然。散处南粤，在在有之。大抵聚处山林，斫树为軬（“軬”，按字书部，本“父远”之反，车上篷也。今广人以山林中结作木障覆居息为輋，音若“社”），刀耕火种，采山猎原。嗜欲不类，言语不通，土人与之邻者，不相往来，不为婚姻。本县猺民亦众，随山散处，岁输山粮七石。

——《正德兴宁志·杂纪》

祝枝山任兴宁知县时，亲自与畲民接触，看了他们珍藏的盘瓠祖图，了解到他们过的是“刀耕火种，采山猎原”的原始生产方式，生活于山林之中，住的是“斫树为軬”的简易棚屋。他注意到兴宁这些名为“猺”“蜑”的百姓，与汉族差异明显，因此在他编纂的《正德兴宁志》中予以记载。封建时代瑶、畲不分，这里记载的“猺人”即是畲民。这些记载精准地描绘了明代兴宁县畲民的生产生活方式，成为后世多所引用的文献。

●“抚猺老人”彭伯龄

除了对畲民族群的介绍外，明清兴宁志书中也不乏对畲民史实的记录， “猺乱”“抚猺”是其中的两件大事。为了抚揖这些族群，朝廷在兴宁县设置了“试巡检”“抚猺老人”等命官衔头，彭伯龄、练廷爵是其中的佼佼者。

正统中，六都人彭伯龄能招附猺獞，人服之。壬戌岁，朱令孟德以其事闻，请授伯龄为水口巡检司试巡检，专管抚猺，仍俾世袭，从之。伯龄死，子玉袭。至成化丁酉，猺党讼至于官，乃革其职，并罢其制。以后立其属之长一老人，令专抚猺，迄今以千长一人冠带统抚。

弘治癸亥，流猺作乱，据大望山。其魁彭锦分据大信、上下輋，刘文玉据宝龙，练成才、叶清各据险，四出流劫。朝命三堂三司统调汉达士兵剿之始定。

——《正德兴宁志·杂纪》

猺本槃匏之种，……第取其属一长者董之，号抚猺老人。后上司以练廷爵令暂抚猺，请授职如前例。今皆化为土著。

——崇祯《兴宁县志·杂纪》

●“猺乱”首领彭锦

有明一代，畲民动乱屡见不鲜，甚至到了蔓延数省的地步，朝廷不得不调动大兵进剿平乱，而兴宁的“猺乱”以彭锦为首的弘治之乱最为著名。据嘉靖《兴宁县志》记载，彭锦之乱起因不过是因为屠牛小事，县志的修纂者盛继不禁为之大呼冤枉。此中反映的，表面上是风俗习惯上的差异引发的纷争，事件背后却映示着地方豪绅对山林土地利益的染指，及统治者执政能力水平的低下。

（弘治）十六年癸亥，惠州大帽山寇起，平之。大帽山本名大望山，在兴宁北九十里，时猺寇据之，势张甚，渠魁彭锦据大信上下輋，刘文玉据宝龙，练成才、叶清各据险，四出流劫。督抚、总镇檄三司剿之，始息。

——雍正《广东通志》卷六《编年志》

弘治三年庚戌，程乡贼彭锦纠邑贼黄秀琦出攻信丰，大掠境内。

——雍正《江西通志》引《龙南纪事》

邑猺人散居大望山、大信，田硗埆，终岁艰食，且去邑远，其性易动。弘治末，其党胡荫、彭锦屠牛，官府执之急，株连甚众，遂拒捕，聚啸而起，至不可支。有司处置得宜，其缓祸矣乎！

——嘉靖《兴宁县志·猺蛋》

兴宁畲民的归化

在国史中，也可以见到对蓝子聪、彭伯龄等兴宁少数族群的首领，向朝廷进贡的记载，表明了明代早期兴宁少数族群就有意愿纳入统治之中，接受王化。

（正统九年六月）壬午，广西思明府土官知府黄□遣人贡角□羊毒药味，广东兴宁县猺首蓝子聪等来朝贡方物，俱赐彩币等物有差。

（天顺三年十二月）辛酉，湖广保靖州宣慰司宣慰使彭显宗、永顺等处宣慰司宣慰使彭世雄、容美宣抚司、忠孝安抚司、散毛宣抚司、龙潭安抚司、四川酉阳宣抚司、龙州宣抚司俱遣头目，并广东兴宁县土官巡检彭伯龄、岷州番僧指密舍捏等，各来朝贡马及方物，赐彩币表里等物。

——《明实录·英宗实录》

明初，兴宁县已将猺、蛋两类少数族群编入兴宁图籍之中，隶属于兴宁水口的第七图管理，每年上缴税粮七石。至清代，这些少数族群已基本融入了当地。

六都拆其赢益，以猺人、蛋人之有税者置为七图。

——《正德兴宁志·乡都》

崇祯五年，秋粮米五千二百二十石八十六升一合六勺，夏税米三石一斗一升三合七勺，农桑米二石四斗八升，猺人山米七石八升。

崇祯九年粮十年差则例，猺人山米每石折银二钱五分。

——崇祯《兴宁县志·赋役》

顺治元年甲申，秋粮米五千二百二十石八斗六升一合七勺，夏税农桑、猺人山米共一十二石六斗七升七合。

——乾隆《兴宁县志·赋役》

至于猺，本槃瓠种……清初，县东六十里铁山嶂尚有猺民，垒石为居，其人朴野，鲜机智。近百年来既消归乌有矣。

猺之别种曰畬，刀耕火种，采实猎毛，盖亦猺类也。……按，《广东通志》云“惠、潮间多輋民”，《广东新语》言兴宁大信有輋民。兴宁向属惠州，大信向属兴宁。今邑北百三十里泰宁堡毗连大信地方，有所谓上輋、下輋、苗輋、荷輋。輋者，殆当时輋人所居之地，久遂沿为地名，特种族泯灭不可考耳。

——光绪《兴宁乡土志·人类》

兴宁畲字地名

兴宁距畲民的发源地潮州凤凰山并不远，畲民活动有悠久的历史渊源，明代以来的历代统治者不断实行安辑、归化的政策，使这一少数族群逐渐融入了地方社会。明清兴宁志书的这些记载，从不同的叙述角度，反映了兴宁畲民兴盛、消融的这一历史进程。现今兴宁大地既无畲族聚居，也没有留下相关的实物可供瞻仰，只遗留下近50个带有“畲”（輋）字的地名，仍然发散着些许历史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