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奕宏
2023年1月5日,农历壬寅年岁末,病魔的突袭令梅州资深新闻工作者饶淦中先生溘然长逝。噩耗传来,令海内外侨界人士颇感意外,其实连逝者本人也是始料未及。虽然近年疫情纷扰,饶先生已躯体渐衰,但精神矍铄的他仍在忙于手头的文化交流工作,像一头力耕的老牛散播着晚霞下的光和热,而今来不及留下遗言就猝然乘风归去,在侨界、文化界的友人和读者中留下一串难以释怀的叹息和深切的怀念。虽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但只要为社会做出一定贡献的人士,总会被后世铭记,饶先生曾经主编《梅州侨乡月报》近百期,奠定作为“跨国资深主编”的业绩,这是一项不小的成就,更令人感佩的是他退休后从事中国与海外的民间文化交流活动,流下的汗水和留下的足迹,无愧其自称“越洋使者”的别号。
饶先生是于1985年入职梅州日报社旗下《嘉应乡情报》的老一辈新闻工作者。《嘉应乡情报》是一份侨刊,20世纪90年代中期由报纸改刊为杂志,嗣后十多年间,由饶先生司职主编,负责杂志编务和出版资金筹措,传播梅州的乡音侨情和客家文化,一纸发行海内外。其时笔者刚入职梅州日报社,与饶先生交集并不多,印象中,先生眼睛高度近视,戴着厚厚的眼镜,个子高而身材干瘦,凡出门常年必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车前兜着一堆杂志,晃悠悠地外出采访或联系业务,给人一副传统老学究的形象。因此,我们这些晚辈见到他打招呼,总是尊称他“饶生”——“生”者,“先生”之意也!可他总是很客气地回复招呼,也尊称对方先生,温厚和平的性格以此可见一斑。
直到2007年饶先生退休为止,我对他的印象仅停留于此。后来在与他的交往过程中了解到,饶先生祖籍大埔县西河镇,1947年初出生于梅城,父亲是经营药铺的商人,母亲则是潮汕籍人氏。由于青少年时期遇到特殊年代,在中学毕业后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曾经作为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再教育,在梅县西阳镇莆田村和水车镇茶山村搞社教和支教工作,后辗转到梅县东山中学校友会担任秘书工作,由于写作能力不错,1985年获负责《嘉应乡情报》编务的蓝凤翔先生等赏识,遂调入《嘉应乡情报》,从事新闻采编工作,从此与这份侨刊结下终生之缘。
2007年,从主编岗位上退休的饶先生本来是到了享清福的年龄,但他选择和很多人不同的退休生活,退而不休,通过工作中结识的人脉和认同,过上了“越洋使者”生涯。他的业余工作主要是帮助印尼华社侨界编辑华文会刊,当时的印尼华社因华文解禁不久,具备写作华文能力的人奇缺,能够在中国和印尼之间承担文化交流使者的民间人士更是少之又少。为此,不论是为华社撰稿、撰联,还是编辑会刊,为华文报纸撰稿,饶淦中的帮忙均是雪中送炭,他的热情和勤勉也受到印尼华社特别是客属社团的欢迎和赞誉。
2011年,饶先生主编了一部《楷范垂芬耀千秋——纪念张榕轩先贤逝世100周年纪念文集》,并送了一本给笔者,里面内容的丰富和重要性令我大吃一惊。据此我认为,印尼虽然封禁华文很长一段时间,华文教育一度出现断层,但是印尼华社民间一定保存了不少梅州先贤的著作及有关华社历史文献,建议他在海外借助外访的便利和人脉关系,进行抢救搜寻挖掘,既可接续历史断层,又能丰富所编会刊内容,对于推进侨史研究和桑梓文化保存很有意义。饶先生对此建议深以为然。此后十多年他奔走于梅州印尼两地,偶尔涉足马来西亚、泰国等国家,在推进文化交流活动之余,致力于华侨文献和梅州先贤文献的搜集工作。笔者与饶先生的交往也是在此时多起来的,对他开展的工作和意义才有更感性更深入的认识。
由于在海外孜孜不倦的笔耕,始终如一保持参与侨务交流活动的热情,饶先生在晚年奏响一曲璀璨的“黄昏颂”,为他的别号“越洋使者”注入丰富的人生内涵。
首先,他成为一名推动梅州与印尼两地交流的文化使者,先后为印尼华社和乡亲主编、编辑了30多部会刊,既有客属社团刊物,也有姓氏祠堂的纪念册,更有张榕轩等华侨历史名人的纪念专辑。他还居中参与策划,为印尼客家博物馆的布展、姓氏祠堂楹联的撰拟提供内容,为世界客属恳亲大会在印尼的举行策划学术研讨会,他还为印尼华文报纸的约稿供稿不遗余力奔走,同时策划梅州文化艺术界人士到印尼开展笔会交流、作品展览,对中华文化在印尼的重新发扬光大,倾注了大量心血。
其次,他是一位热心的民间侨务活动参与者,他利用自己工作中结识的人脉关系,先后多次为两地的华侨华人和侨眷寻亲提供便利,甚至担当向导,陪同一些年老的归侨到印尼寻亲访友,不辞劳苦。近年每次到印尼,古稀之年的他不怕麻烦,常在拖箱中携带《梅州侨乡月报》《梅县侨声》《梅州侨联通讯》等侨刊以及一些文化著作远渡南洋,遍赠海外侨贤和客属会馆。2015年、2017年,梅州日报社策划寻访梅州籍大学校长、全球客商行采风活动,饶先生也是毫不推辞,积极协助报社开展采风联系工作,对采风的顺利进行提供有力的协助。梅州高等院校嘉应学院承担了广东侨史的科研课题,学者要到海外开展采风和田野调查,饶先生也是热情提供联系协助。当时雅加达有一个华文图书馆——中山图书馆,饶先生不但为图书馆提供丰富馆藏图书,也居中沟通联系,让嘉应学院的专家学者充分利用该馆的藏书,进行学术研究。
饶先生又是一位是海外华侨历史文献的重要保护人。在他意识到抢救华侨历史文献的重要性后,他不但重视整理自己收藏的华侨历史著作、海外华社会馆会刊,对流散在海外的乡贤著作也格外留意。比如著名潮汕铁路创建人张榕轩的历史文献,他在整理出版纪念专辑之余,还搜寻到相关文献几十种之多,在2011年和2021年先后策划纪念张榕轩、张耀轩、张步青的学术研讨活动。仅以蕉岭邑贤著作为例,侨乡蕉岭过去数百年历经战乱动荡,县内保存的邑贤历史文献可谓寥寥,而在饶淦中先生的努力下,先后在海外找到张自铭的《蕉岭先达诗话》,徐省吾的《葆真庐诗钞》,刘伯芙的《烬馀拾草》《烬馀诗草》《小铁楼》,陈展骐的《寿竹庐楹联》及续集,杨寄尘的《不系舟诗钞》、林柏森诗稿等等。更重要的是,饶先生将搜寻到的有关文献慷慨公诸同好,在学术机构的支持下,进行了复制和数字化工作,为日后的学术研究和文献整理保存了文化火种。
作为毕生寄情笔墨的写作耕耘者,饶先生直到晚年依然保持着对文字的热情,所做的很多工作是出于友情。近年他先后为逝去的友人黄莺谷、侯坚撰写纪念文章,参与编辑纪念册。2021年,他的身体健康已经受到较大影响,仍不辞劳苦,奔波于图书馆寻找《梅南文学馆年刊》《民国日报》等资料,为友人朱铁的父亲——地方知名画家朱侃撰写生平介绍文章,同年还应梅江区侨联的邀请,为联辉楼“侨胞之家”布展撰写大纲。
而今病魔迫使他搁下手中的笔,再也无法看到他参与编辑的《梅州文艺名人录》《张榕轩张耀轩家族与梅州侨乡社会研究》两书在2023年的出版了。斯人已逝,岁月远去,饶先生留下的有价值和有意义的文字,终将不朽地留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