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广沈
又是一年春节到,到处披红结彩,灯笼高挂,花团锦簇,弥漫着过年气氛。然而,在这热闹喜庆的节日,心头回转的却是儿时的过年情景。细细想来,那时的过年,物质缺乏,生活清贫,娱乐节目少,欢庆内容也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而今身至中年,却总是不忘那些时光,怀恋那些年味。
儿时的过年,从深秋时节开始就充满念想,充满期待,充满憧憬。
秋后,晨露愈加浓重,某一天清早,大地就会染上了一层白霜,似乎告诉我们离过年不远了。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在吃饭的时候告知我们,今年过年谁能添新衣服,念到名字的人自是欢呼雀跃,喜形于色,而没在名单内的则一脸失望,神形寂寂。彼时添新衣很是烦琐复杂,不似现在这般情形,随时可到街上、商店购买,甚至网购都行,那时是必须先到供销社或百货商店买来新布料,然后再将布料拿至裁缝店定做。而买布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需要钱和布证。钱或许还相对好筹些,但布证是国家严格按计划按人头分配的。印象中,每人每年最多能买六至八尺的布料,大人做一套衣服需一丈三尺左右,因而大部分的家庭,除非有特别门路能弄到额外布证,否则有钱也是没用。因此,大部分家庭成员只能按年份轮流添做新衣。由于添做新衣的机会太少,一般都会留待过年时节。因而一旦入冬,裁缝店的生意就忙得不可开交,慢点上门预约的,新衣肯定赶不上过新年了。
等待新衣的日子很是漫长,似乎整个冬天都差不多过去了,才能等到父亲带回新衣。兄弟姐妹争先恐后各自试穿一会,然后折叠整齐,放置箱底。试穿新衣那天晚上,睡梦中都会露着笑容,似乎已是过年。新衣再见天日之时,已是除夕那天,穿新衣过新年了。
真正开始过年,是始于入年架。入年架,就是购买年货,打扫卫生,做好过年准备。我们老家入年架是腊月二十四,从此,男人们忙于准备年货,主妇们则着手蒸粄,小孩们则是洗桌椅,搞卫生。兄弟姐妹齐齐动手,分工合作,把所有的桌子、椅子抬到水井、水池、水圳边,用坚韧的干野草,混着泥沙,用力擦洗,用水冲刷。遇上阳光充足晴朗的日子,兄弟姐妹们顺便嬉闹搞水,也乐在其中。待桌椅晒干后,干净异常,泛着白光,让人看着心情特别舒服清爽。
与此同时,主妇们相继开始蒸粄,粄的种类主要有甜粄、印粄、萝卜粄、杯子粄(笑粄)、粟粄、木薯粄等等,主要原材料是大米、粟米、木薯浸透后磨成浆或粉末,其他一些材料和上蔗糖蒸熟。由于条件所限,每家蒸的粄品种并不多,数量也少,但这段时间,经常可以闻到粄的味道,煞是香甜诱人!宁静的山村,还不时听到主妇们爽朗的笑声,她们暗中竞争着,内心较着劲,比谁蒸的粄形状周正,颜色好看,比谁的笑粄笑若莲花,恰到好处!这是主妇们最忙碌辛苦却又是最开心快乐的时刻,孩子们就趁着她们心情上好的时机,围在她们身边转来转去,想方设法讨得一小块粄尝尝鲜。
除夕的前一天,是村里学生们做公益的主要时间。族中的德望长者,会在这一天召集几个可靠的学生,全面打扫清理公共地方,如大厅、门坪、屋沟、走廊等,吩咐孩子们准备好桌子、墨汁、红纸,开始书写对联,大人提笔,小孩拉纸,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然后守护着对联,以防大风吹翻或小孩踩踏弄脏,直至墨汁干透,又共同搬来梯子,弄好糨糊,将大门、上厅、侧门等位置的春联张贴上墙。春联张贴于墙,年味便扑面而来。
记忆中的除夕年夜饭,总是来得特别的早。几乎是中午过后不久,斩鸡斩鸭的砧板声就此起彼伏,接着各家各户的烟囱就会升起袅袅炊烟。那时的年夜饭,其实很简单,一盘鸡一盘鸭,一碗猪肉,几盘米粉或薯粉条,加上比平时足油的一两种青菜,基本上每家都是如此,但在人们心中已是丰盛大餐,美味佳肴!
太阳还老高,大家都已吃完年夜饭了,比平时早了足足起码两个钟头。忙碌了一年的大人们,终于能闲了下来,三五成群,自由组合,要么闲坐聊天,要么打打扑克,要么这屋到那屋串门拜年。说是拜年,其实也就上门问个好,祝个平安福寿,基本上不带手信礼物的。打扑克牌的,是真正娱乐,没有彩头,最多是几支香烟输赢,最常见的是输者脸上被贴小纸条,那种情形,那种滑稽,令人忍俊不禁!大家却也玩得不亦乐乎。而全村的孩子们一直在追逐嬉闹,比谁的新衣漂亮,比用尼龙丝网装着的柑橘,谁的个大靓丽,比谁的口袋中鞭炮数多。而自己家境贫穷,向来都只有艳羡他人的份儿,不过也能分享他们的开心快乐。
夜幕降临了,家家户户的油灯或电灯全都点亮不熄,山村的夜比平时也光亮了许多。大人们谈论着过去一年中的酸甜苦辣、付出与收获,还有来年的方向和计划;或围坐在外出回来过年的乡亲面前,听他们描述外面的世界,讲述他们的所见所闻,他们的工作与生活。孩子们则不断跑东家,窜西家,眼睛总是瞄向主人的糖果盘,有好客大方的主人就会拿起小颗糖粒递给孩子们,无多,一人一粒;遇上吝啬或穷苦的家庭,主人往往装聋作哑,孩子们知道没有机会了,就会哄闹着散去,涌向另外一家。
夜深了,大人们相继睡下,但每家都会有个大人将年夜饭加温加热,玩闹了一整天的孩子们都会陆续回家点心,那是一年中最丰盛,最美味的点心,孩子们在经历着最难得最幸福的夜晚。
吃过夜点,孩子们的节目还将继续。山村迎接新年的方式,就是在新年的钟点到来之际燃放鞭炮。只要谁家的鞭炮声起,所有的孩子都会立即涌向前去,冒着火花,呛着烟味,用手电筒照着鞭炮纸屑,从中找寻未曾燃爆的鞭炮,有收获的自是高兴万分,无收获的则一脸失望。待另一家鞭炮响起之时,轰的一声,人群又向那里奔去,乐此不疲,直至所有的家庭的鞭炮都燃放完了,山村的夜,恢复了宁静,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各自回家。
儿时的过年,物质贫乏,没有山珍海味的相伴;朴素传统,没有纷繁复杂的奢华。家庭与家庭贫富差距不大,人与人之间也不会太多的攀比,有的是朝夕和谐相处,敦亲睦邻。并不丰富多彩的过年,在那波澜不惊的岁月中重复着,在人生长河走过,成为记忆,成为历史,成为永远。
儿时的过年,清苦却开心,贫乏却丰富,那情那景,久久萦绕脑海;那滋那味,永远渗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