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玲美

青竹子，捅拜（簸）箕，鸡嫲（母鸡）带子树下企（站）。

半天云，吊猪肚，好食唔好煮。

头上跛凿，尾下扫把，话稳虾公团唔着。

这是三个客家谜语，分别猜一种农作物、水果和水生动物。你都猜出来谜底是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这些谜语最开始是由谁创作的，在我掌握语言的奥妙之前，它们已经牢牢刻录在我的记忆里。

小时候，大人们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农田干活，白天疲于为生计奔波，总是要等到日沉西山，地上洒落一层月光的时候才归来。夜晚在植满花草的天井里，我们姐弟几个就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忙择母亲从菜地里带回来的青菜，听他们讲李文固和“有钱三伯公，无钱三斤狗”的故事。有时父母也会说上一些谜语让我们猜，尤其是在说到“头上跛凿，尾下扫把，话稳虾公团唔着”的时候，看着我们抓耳挠腮又半天猜不出来的模样，父母便会哈哈大笑。我们恳求大人给点提示，大人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傻孩子，话稳虾公都团唔着（说了是虾还猜不出来）！”笑声在天井上方回荡，这是我们的童年时期里，尤为难得的亲子时光。

客家方言把猜谜叫作“团靓”。大部分客家地区的小孩，在尚未开蒙的时候，大人们便通过这些朗朗上口又妙趣横生的小谜语，向他们描绘出世界最原本的模样。这些谜语紧贴日常生产、生活、不论谜面谜底，均是常见、常接触的事物。也有一些浅显易懂的字谜，比如“一点一横行，两只蚊子打杠杠（荡秋千）”，这是“六”字；“两木两交叉，大字手里拿”，这是“攀”字。这些字谜相当于学前教育，帮助孩子们在未进入学堂前，先认识了汉字的结构。

梅州山极多，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在大米产量远不能填饱一家人肚子的艰苦年代，良田又少，勤劳的客家人便因地制宜，开垦山地大量种植番薯芋头。芋头植株高大，芋秆粗壮笔直，芋叶从卷曲到完全伸开后，就像是一柄小青伞，也像客家地区晾晒农作物或草药时经常要用到的簸箕。

挖成熟后的芋头像扫雷，不同的是在挖的过程中，虽提心吊胆却带着希冀。使锄头的时候用力不能过猛，用力太猛容易把芋头伤着，不容易保存。土翻开后，把芋头揪出来，通常会有一两个大的芋子，周围又挤挤挨挨黏着小芋子，大大小小的一团，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一句“鸡嫲带子树下企”，非常形象地就把芋头丰收的景致和画面描绘出来了，这轻松诙谐的谜面，不正是不畏困难、乐观向上的客家精神的体现吗？

梅州也是著名的金柚之乡。不少农户靠着种植柚果甩掉了贫困的帽子，走上了康庄大道。

可种植柚子并不比耕田轻松。农户种植柚果不是小打小闹的单植几十株，而是包下一个山头，成片成林地种植。柚树通常在四月上旬到五月中旬期间开花，花期有5-6天，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农户要给成千上万株柚树疏花授粉，接着是除草、施肥、控梢（抹掉一些新芽，防止柚树徒长消耗营养）。柚树挂果后，为防虫害和保持完美的外观，还需要给柚果逐一进行包裹。这些步骤，每一项干起来都特别耗时费力。历经千年多次大迁徙的客家人不仅吃苦耐劳，而且很有团结精神。农忙季节，全村集体而上，先帮完这家，再帮下家，农户们很接地气地把这种互帮互助叫“换工”。采收的季节到了，漫山遍野的柚果，黄灿灿、沉甸甸，一眼望去，煞是喜人。柚果长得与猪肚类似，外形浑圆，气味清香，味道酸甜可口，故“好食唔好煮”。

客家谜语，是客家文化中的一朵奇葩，那些用客家话念出来的朗朗上口、妙趣横生的谜语，是客家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启蒙了一代又一代客家人。

可是我却发现，已鲜少再有大人跟孩子提起李文固，讲“三斤狗”的故事，更不会把“团靓”当作开发儿童智力的启蒙教材。这些客家谜语，它们是不是早就无声无息地随风飘散？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有些忧伤。

月夜下，天井里，那些在时光里铺尘的故事，那些温情的猜谜时光，终究是像流水一般，再也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