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村穷乡僻壤，原本几十户人家有一半都迁到镇上县里，村子虽冷清，村民们却有自己的乐子，逢民俗过节就请戏班来村里唱戏，每到这时七里八乡的人便赶来凑热闹，村子就好像干涸的泉眼又涌动起来。

县里的花朝戏远近闻名，是请戏班的首选。农历八月二十四，西里村张姓家族举行纪念张法公诞辰庆典，花朝剧团的黄海就是在这个秋日领着戏班子披着晚霞来到西里村。

村中老桂花树下有一片空地，平日村民们在此休闲娱乐，此刻正被搭建成戏台等待演员们登台演出。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各家的亲朋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原本冷清的村落热闹起来。

黄海正忙着指挥剧团的人把各种乐器、道具等布置到位，张广全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到了桂花树下。张广全是村里负责本次活动的后勤理事，戏班子十几口人的吃喝拉撒都归他安排。张广全看着黄海欲言又止，许久才说道，晚上要把黄海几人安排在村民张老汉家里住，张老汉家在村东，走路得一刻钟。

早先，请来的戏班子大多住村民家中，演几天住几天，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十几公里开外的镇上有旅店，村委办公楼也能腾出几间住人的地儿。可张老汉找到张广全坚持要让戏班子住他家，说是没必要花那冤枉钱住旅店，村委是公家的地方也不方便，自己家宽敞，住几个人没问题……拗不过他，只好来征求黄海的意见。

黄海一听，笑了，这都是小事，我们走南闯北惯了，对吃住不讲究，能落脚就行，只怕打扰了老乡。

张广全说，张老汉家宽敞，那就这么定了。

夜幕降临，村民们早早吃了饭搬着板凳来到戏台前等候，戏还没开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第一场戏是《卖杂货》，黄海扮演的董亚兴身着长衫头戴凉帽挑着担子从幕后踱步而出，口中唱道：文不文武不武，挑担杂货走江湖。才刚开口台下便掌声响起一阵叫好，乡亲们对这个戏很是熟悉，正所谓百看不厌。几个经典的戏演下来，台上说学逗唱，台下掌声连连，众人意犹未尽。

夜已深，曲终人散。

桂花树下一个身影始终候着，那便是张老汉。见众人散去，他走到台下临时搭的幕布后找到了黄海，生怕他跑了似的。

黄海领着团里三四个小兄弟跟着张老汉的脚步来到他家。

老人家，您家几口人啊？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灯下，张老汉脸上纵横沟壑，皱纹阐释着岁月的痕迹，看不清表情。

一时间，黄海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老汉倒是主动聊起来：“老伴走了好多年啦，孩子在外工作，有时一年也回不了两次。”

张老汉把话题引到了花朝戏上：“《卖杂货》我看了好多年好多遍了，看不同主角演过，都没有你演得好，董亚兴富家子弟的样子还得是你这样俊小伙演才好看，而且你唱得好，动作神情都到位。”说完，张老汉嘿嘿两声，继续说：“他风流倜傥，对待妻子却是一片真心的，不然怎么会有后来俩人的相认和圆满。”张老汉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几个戏，倒是把黄海和几个小兄弟逗得笑不停。黄海道：“您老可真是个戏迷。”

黄海领着戏班子在西里村足足待了三天，演三天的戏，他就在张老汉家住了三天。

看戏图个热闹，戏终人散后，村子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黄海收拾家什正准备离开，猛然想起些事儿来。他在戏台下转了几圈没找到张老汉，便找来张广全，让他给张老汉捎几句话，感谢他连日来的照顾，并让他到县城来看望儿子时也可以到县花朝剧团，要请他看戏。黄海把写有自己电话号码的纸条往张广全手里塞。

儿子？张广全一脸迷茫。张老汉连个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这下轮到黄海瞪大双眼。两人的信息对不上。

张老汉早年间相中过一个对象，结婚没几日嫌弃他家穷，跑了。张老汉出去找了好久都没找着，回来后大病了一场，也不再说娶妻生子的事儿。父母去世后的这些年，张老汉一直一个人过，过几年估计只能进养老院咯。张广全叹了一声。

黄海捏在手里的纸条不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