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香林十五岁那年冬天,去山村的朋友家喝喜酒,在那里歇了两天。傍晚出去岭上眺望,远远听到悠扬的歌声传来,那“嗬咳!有好山歌你都溜呀溜等来呀——”的山歌引子,慢慢传入耳膜,沁进心窝里去。他正在入神间,忽然从山间小路上出现三个年轻女子,肩挑鲁萁晃晃悠悠而来,边走边唱。他一时好奇,便倚着岗上的松树,呆呆地听她们唱歌——
你在那山[~公式~]哩(这)岗,
你系日头[~公式~]月光,
你系鸡春[~公式~]鸭卵,
唔得打烂共盘装。
罗香林听完这首歌,被深深地震撼了!他万万没想到,没有文化的村姑,肚子里装的山歌真多真好听,这是课本上无法学到的。从此,年少的罗香林与山歌结下了不解之缘。
1925年五月,罗香林抱病辍学,从上海回家乡养病,途经梅县。雇了两个轿夫,过山时,轿夫竟大吊其嗓子,和山上采薪的女子,对唱相思之曲。开始时,女子的山歌句句都是借物喻人,句中对轿夫蕴含鄙视之意:
石头咁大打唔开,
打得开来化石灰。
妹系石灰你系水,
石灰冇水打唔开。
轿夫并不介意,巧妙地对答:
千间当铺哥唔开,
情愿同妹[~公式~]石灰,
左肩抛过右肩转,
咬牙切齿心花开。
女子接口唱道:
你要交时就来交,
切莫交到半中腰!
洗衫要洗长江水,
晒衫要晒长竹篙。
轿夫从容对唱:
妹爱交情讲过来,
只交人情莫交财。
两人同到九十九,
行路唔得坐轿来!
终于,两人越唱越和谐,过了一会,那女子竟前来和他们说起笑话来了。
回到客栈投宿时,罗香林便请轿夫把肚子里的山歌全倒出来,他一句一句抄在本子上。果然字字珠玑,句句金玉,其婉转赋物,含蓄咏情,令人倾倒。
回到家乡后,罗香林一边养病,一边采集山歌。他的四哥也是爱好平民文学的人,两人常常讨论民歌,四哥还替他想了许多采录山歌的法子。兴宁城中,有一种以唱山歌、唱五句板行乞的人,他们的歌俗称“叫化歌”。其中有一首《一间只讨一文钱》的山歌,曾被前辈诗人黄遵宪激赏:
一天只有十二时,
一时只走两三间,
一间只讨一文钱,
苍天苍天实可怜!
罗香林在他的四哥陪同下,收集了不少“叫化歌”。如《农民十二月》,是一首长篇叙事歌,叙述农民一年到头的苦日子。此歌在清道光咸丰年间,坊间已有刻本。又如长篇叙事歌《过番》,洋洋数百句,道尽客家人抛家弃子过南洋的苦难历程,听了催人泪下。
这一年十月,罗香林从兴宁坐船到汕头,同船有两个藤椅工人和一个布商,都喜欢唱山歌。当民船行至新圩后,两岸采樵的男女歌声随风送入船中。船中的三人,便一齐起立,站在船头放开喉咙与岸上的人驳歌,只听到悠扬的山歌与波浪起伏,余音袅袅,令人陶醉。夜色深沉,涛声依旧,罗香林与三人在船中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对唱,又录下五六十首山歌。
1936年,罗香林把采集的500多首原汁原味的客家山歌,编成《粤东之风》,在上海北新书局出版。清华大学著名教授朱希祖和文学家朱自清为该书作序。朱希祖在序中高度评价这部书的价值,称它是上继十五国风之后,一部我国岭南风诗的集大成者。
(参考书目:罗香林著《粤东之风》)